齐州于睡得很熟,清晨的浅光、正午的烈日、傍晚的夕阳逐次照射在他身上,然而他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第二天的日光异常火辣辣,虽然是辰时但气温就如夏日。
枝头不停地滴落水珠,地上的流水往山谷奔去,在峭壁边形成小瀑布。西边的巨大沟壑变成流水的聚集处,埋藏在最深处的东西只有毫无生命的骨骸或石头,沟壑边有一对足迹,消失在树林里。
到处都响起滴答声和水声,到了午时,溪流的动静逐渐增大,惊醒树上的年轻男人。
他浑身酸痛无力,尤其是大腿和后背,血肉好像被石头取代,令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的眼皮有些沉重,一旦闭上就很难睁开,得用点意志才能抬起它,或只睁开一只眼。
继续休息半个时辰,可他的脑子里都是前天的事情,他的侍卫真的离开了他,半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和他说。他本该难受得要落泪,可他心中只有无尽的落寞。
又过了半个时辰,齐州于才离开树,沿着山脚缓慢南下。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靠自己活下去。
空气潮湿闷热,每一片树叶都受到水珠的击打,树根饱饮雪水,黝黑的泥土也显露出来。他的衣物又湿又黏,紧紧贴在他的伤口上,靴子早已湿透,不可避免地踩在流水里。
高山的南端位于一处深谷之上,其西边的峭壁雕刻有泰山神,足足有二十米高。可惜这座石雕没有完工,只能看见泰山神赤裸的双脚和张开的左臂轮廓。
山脚与深谷相连的地方有齐国人开凿出来的大路,可以容纳两辆墨车并肩行走,峭壁边有半人高的矮墙遮挡,积雪较多的时候矮墙便失去作用。
齐州于坐在里边的凹壁处休息,他舔舐地上的流水,不解渴后他走到矮墙边,一脚踏在石头上,举起双手,接住峭壁边缘的冰柱所滴落的水珠。
扑通,他脚下的矮墙塌陷,石头掉下深谷,碎成粉末。他往后跌倒,又急忙站起,跌跌撞撞地穿过大路。一声巨响,峭壁上方落下巨石,砸穿大路,后方的矮墙跟着快速塌陷,几秒内大路荡然无存。
没了这条路,他认为野人应该不会再追来。淅淅沥沥的水流从峭壁的更上方划落,形成狭窄的水幕。地势缓慢下降,可以看到山脊往东伸展,最东边的高山屹立在层层山脉中,距离齐州于所在的位置还有很长一段路。
但只要翻过那座高山,昭武便近在眼前。顶上日光火辣辣,一大半的积雪已经融化,冻结的湖面出现鱼群,山林开始散发泥土的芬芳,尸骸上的视肉一点点蠕动。
地洞里的蛇迷迷糊糊地爬到地面,它长一米,是常见的白条锦蛇。突然,蛇身开始缠绕抓住它的手臂,紧接着它的身躯被利齿咬穿,流出的血都被吸吮干净。
齐州于满足地呻吟一声,蛇血抚平体内的疼痛和燥热,他边喝血边疗伤。但他越喝越渴,口中的血还是比不上甜美的人血。伤势痊愈,他立刻扔掉蛇,避免自己对人血的渴望越来越深。
绕过一棵凋零的大树,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唱歌。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他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走近几步,瞧见前方的平坦之地有四个人影,他看清他们的脸后极其惊讶。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此人抓抓背上的铁钉,“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真够难听。”坐在旁边的灵族人说,“想当年,我能一口气背最多字的诗。”
“背。”
“殷其雷!”
他们都等着他下一句,他却没有再出声。
“哈哈哈,这哪是最多字的。”这人举起没有大拇指的左手,“我来一首,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唉呀,念这首做什么,要念就念,咳咳,关关雎鸠!”
“哈哈,你就是块牛皮,哇啊,熊,是熊啊!”
四人惊慌失措,一同看向西边。他们伸长脖子,揉揉脸或眼睛。“骑!”他们不约而同地喊道,惊喜地朝齐州于跑去。
齐州于这才肯定他们就是狐村的力役,竟有些高兴。他的手被阿祥和小铜神拉着,手背被两人轻拍。
“哇啊,你的脖子怎么回事!”许由大喊。
“没事,已经好了。”齐州于抽出手,“没有伤,你们看。”他摸一把脖子,皮肤完好无损,“你们为何会在这?”
“不知道哇,我们随便走的,这是哪里?”阿祥说道。
“泰山。”
“泰山......啊,这么说我们在齐国?”
“嗯。”
小铜神哼了哼,“我早就说了,你们却不信。”
齐州于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血味,“你们打算去哪?”
“去中律国,离月国越远越好。”许由说。
“你们不回家?”
“不想回。”
“可外面如此危险,你们活到现在可真是万幸。”齐州于抱着胳膊,压下对人血的渴望。
“离春天还早着呢,妖怪不会这时候出现的。”小铜神抓抓后背,“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
“那个野武族人,就是那个弓箭手,他怎么样了?”
“死了。”
“可惜,他是个好人。”
齐州于尽力控制自己厌恶的表情,不回想那天的事。他被三人带到篝火边,勉强吃下煮得软软绵绵的鱼肉。鱼肉十分腥臭,似乎刚从死水里捞出来。
他再也吃不下,将碗还给阿祥。附近散落他们的包袱,包袱里装满树枝,别无他物。灰伯揉揉腹部,许由按压弯曲的右臂,小铜神还在抓后背,阿祥则是在啃自己的左臂。
“骑,你打算去昭武吗?”阿祥问。
“应该吧。”
“昭武好啊,那里安全,就算没有活干也饿不死人。”
“你们也可以去那。”
“免了,听说齐侯最不喜欢我们这样子的人,我们四个人干的活根本比不上一个人,去了只会自找苦吃。”
“你们还知道齐侯的哪些事?”
小铜神马上插嘴道,“至少比月侯好,他每年都会去姚国拜见天子,其他诸侯早就不这么干了。”
“听说他快要不行。”
“是吗?这种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不过嘛,齐侯的儿子那么多,总有合适的人坐上他的位置。”
“齐侯有多少儿子?”
“好像有六个。”
“放屁。”许由喷了一嘴的唾沫,“是十二个,个个都是真君子,又温良又儒雅。”
“你怎么知道?”齐州于好奇道。
“人人都这么说,但他们都比不上月世子,哈哈哈。”
“齐侯的嫡长子是在月国当质子吧?”
阿祥挥挥手,“这个我熟,他是齐侯最大的儿子,又是最一事无成的儿子。听说他整天在街上抓姑娘,哪个漂亮就抓哪个,玩腻了就赶走。他太混账了,那些姑娘平白无故遭受这种磨难,以后怎么嫁人!”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天下人都这么说!”阿祥的声音忽然变大,“他喜怒无常、贪得无厌,胆敢侵占月侯和月世子的美食,他比猪还肥,比马还重,屁股比脑袋大,你说那种人活着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