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上一世,我或许。
但我拉着兄长冲他莞尔一笑。
三天后的清晨,宋王府的所有人,都是被每日起得最早的老夫人的尖叫声吓醒的。
因为府院内布满老鼠尸体,
还有几只半死不活的爬到了他屋内的绣花鞋中。
我父家并不承认,他们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兄长拿话揶揄,
“估计有什么臭虫在,所以老鼠大哥都去报道了。”
这事之后,老夫人被吓得卧床好些天。
8
王爷身上好的地方奇痒无比,脓包之处又疼痛难忍。
他因着难受吃不进去东西,睡不好觉,脾气也暴躁起来。
当我端着热好的饭菜进屋时,他一看是满碗的辣椒,将饭菜直接倒到我身上,
“苏眠,你是故意的吗?你不知道我不吃辣?”
我不紧不慢捡着地上的辣椒,有些委屈:“大夫说你体内火毒攻心,”
“在夏日见轻,如今冬日严重,辣椒是热性食物,以毒攻毒。”
“我和那大夫你就算死也不会吃的,他还不信.”
宋显文听完一怔,赶忙让我把碗里没掉出来的辣椒捡了起来,他捏着辣椒一脸抗拒,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捏着辣椒一脸抗拒。
我点了点头。
就连掉在地上的辣椒都被洗净吃掉了,他辣得直掉眼泪,胃疼得满床打滚,背上的脓疮破裂,脓水沾满床榻。
我拿着空碗要走时,心疼的小声喃喃,
“这大夫不知道是不是庸医,光是吃辣都这般痛苦了,”
“要是在伤口上撒辣椒面,不得疼死?”
宋显文边喝着水,边淌着眼泪斯哈着:“你说什么?”
我将辣椒和大粒盐放在一块细细研磨,只是放在屋里,宋显文就自己动手抹了起来。
惨叫声响彻整个王府。
但没人敢说什么,因为大夫真的是这样说的。
当然,这还是我之前找的那个大夫。
9
我本来和侧福晋静音轮流伺候宋显文。
饮食交由我,洗漱交由他。
一人一天轮翻照看他。
但她嫌弃宋显文身上毒疮恶心,又因着抹了辣椒盐后,脓疮更是烂的腥臭,她止不住干呕,无奈带着面巾进了屋,被王爷大骂。
我也不想被连累,便去庖厨准备膳食,照理说这些事都是下人做的,但老夫人担心下人们照顾不周,才让我来。
日头落了,寒风呼啸,我裹紧了皮袄,一路上下人们也都有意无意躲着我,怕染上毒疮。
庖厨里只有我一人,我忙活完之后刚要端着食物往出走。
还没来得及熄灭柴火,一股大风突然袭来,庖厨门砰的一声被紧紧关上,倚在门上的木棍恰好卡在外面,我用力推了好半天也没推开。
而忘了熄灭的火也因着门缝刮进来的大风,汹涌而起。
我慌张至于舀水扑火,但杯水车薪,我根本提不动这大桶。
风大,在大声的呼喊也无济于事,
我的眼睛都要熏得睁不开了,呛得猛烈咳嗽起来,我拼命敲着木门。
就在我打算拼劲全力一撞时,
门,开了。
一个眉眼俊朗的男人站在门外,他鼻尖通红,发丝被寒吹的摇曳,看到屋里的景象时怔了下,然后迅速从袍子上撕下一块布条,沾上水递给我,示意我捂着口鼻。
然后他也照此行,接着一只手提起装着水大桶就朝灶台扑去。
火被熄灭了,风也渐渐小了不少,
我和那男人倚在庖厨外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只是我来王府将近一年,却从未在府上见过他。
他明显捕捉到我的疑惑,坚毅的脸上笑得阳光,
“这就是我从未蒙面的弟媳吧。”
弟媳?宋显文不是只有一个兄长吗?
难道
我吓得差点没瘫倒在地,脱口而出:“你不是战死沙场了?”
10
我将那日替他收尸一事坦诚相告,他听完沉默了半晌,
“当日战败不假,但我被救了。”那双深色眸子深邃,仿佛一汪深潭:“只是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明白,那日请求增援的信鸽,为何迟迟没有送进宫内?”
信鸽?
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宋老王爷递给我一只刚刚死掉,身体还有余热的鸽子,让我给小王爷做汤。
难不成?
宋显武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双手抱拳:“多谢弟媳提醒。”
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别的也没多说。
只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也对王府有着重重疑虑,
距离收尸那日已经半年有余,他为何不早些回来?
为何得知他战死战场的消息时,府上并未有过任何悼念仪式。
包括老爷和大夫人也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收拾庖厨的下人看到宋显武也都低声纷纷议论,
“那不是世子吗?”
“什么世子,自打苏小王爷一出生,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不,这捡回来的在亲生儿子面前,不过就是个挡灾挡难的。”
“你说他也够可怜的,场场大胜的功绩都算在小王爷身上,唯独半年前那场,临走前老王爷千叮咛万嘱咐,”
“这场场战役输赢能直接影响将来谁称帝,你若大胜,将来宋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可偏偏就打败。”
一些理不清的思路仿佛瞬间被打开,结合这一切,以及对他们一家人的了解,我有了一丝可怕的念头。
没两天,府上发生的事,果然认证了我的猜想。
11
午时刚过,二皇子带领禁卫军上了王府。
他身上的龙袍金光刺眼:“我奉父皇之命,特意搜查叛贼证据。”
“搜。”
一声令下,几十禁卫军便在王府上下翻找起来。
除了不能起床的小王爷,所有人都跪在府院内。
老王爷低着头:“皇子殿下,老臣家中怎么可能有叛贼,一定是搞错了。”
话音刚落,一个禁卫军将手中之物交到二皇子手中,
“殿下,在宋世子屋中找到了。”
当看清那物我傻眼了,那不是二皇子的玉佩吗?
跪在最后面的宋显武果断否定:“那不是我的玉佩。”
老王爷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逆子,竟敢私藏敌方交好的玉佩。”
我刚要开口,老王爷在旁边低声提醒:“若是开口,你和你一家都逃脱不了关系。”
他说的没错,当日他是去让我给宋显武收尸,但取回玉佩的是我。
但那天天没亮我走的,回来也已是夜深,没人可以为我作证。
所以,就算我当众拆穿,也无济于事。
宋显武被抓走。
他毕竟救我一命,我得还。
想到那日的探子可以作证,我便让兄长偷偷去调查,那将士脸上的伤口虽愈合,但疤肯定还在。
当天兄长就急匆匆来找我了我,他也一脸不可思议,
“太巧了,我今日刚到,那将士就自缢了。”
“家人说他收到一封密信后,话就多了起来,挨个叮嘱家人,没想到”
12
听完这些,我更加确定,一切都是宋老爷所为。
他既然能除掉那将士,也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我。
我父兄必不会坐视不管,届时我整个苏家也将陷入万劫不复。
无论是报宋显武之恩,还是报上一世仇,抑或是这一世的自保,
我都需要从长计议。
宋老王爷定不是一个人就敢如此,他在上效忠谁?在外联合谁?
在下又笼络谁?
我需要细细调查,但眼下,我随意在府内出入难免会引起注意。
第一场雪下了起来,
想起上一世的初雪,就是我被拔舌那日,我突然想到了办法,
当然是从小王爷身上入手了。
一想到他们一家人阴狠毒辣的嘴脸,我心中更加坚定,
宋府,你休想过了今年冬天。
王爷本就内毒发作,浑身热又痛,大冷天也需要敷凉水。
今日本来轮到侧福晋,但她不愿意,便央求着让我去,我也懒得见他,也没推脱。
没想到仅仅投个凉手巾的功夫,回来王爷就被剪短了舌头,地上鲜血淋漓。
他嫌侧福晋静音伺候不到位,还捂着口鼻嫌弃自己,被他用水杯砸头,静音本来压抑着,他蹬鼻子上脸,竟逼着侧福晋去给他吸毒疮。
侧福晋这些日子也是伺候够了,巴不得他早死。
今日遇到这事,一气之下给她灌了蒙汗药,然后用碎碗将宋显文的舌头生生割断。
一想到上一世,就是她连同老夫人一起把我毒哑的,我不免感叹,
什么爱不爱的?只要你成了累赘,负担,就是祸患,
就该死。
王爷手生毒疮不能书写,又不能说话,眼见静音睁眼睛说瞎话也无可奈何,他对着静音打骂,静音装得一脸委屈,
“是,怪我,没力气扶住王爷,害他吃东西摔在碎碗生生割断了舌头。”
老夫人连踢带踹对着她又大又骂,又埋怨老爷没请最好的大夫。
但打骂累了也就作罢,谁让事情的起头就是自己儿子的错呢。
当然,这事并未拆穿。
因为还没到时候,
毕竟两个人伺候个祸害,总比一个人伺候强。
13
我忙前忙后,让不能说话的宋显文对我更加信任。
我表面装作痛心疾首:“不知你何时能好,总觉得这大夫医术不行。”
“府中上下都忙着预备几日后的老王爷寿辰宴,我想给你出去寻寻药方都不方便出去。”
宋显文一看我这么为他着想,眼带盼望把我往出推,他咿咿呀呀的意思我明白,
他想说:“你去,我阿玛问责起来,我来承担。”
我见他如此授意,便和静音打了个招呼,静音也不愿意抛头露面,在死冷的天出去,也就没说什么。
我开始四处寻药,实则是在暗自收集王府造反证据。
我有时假意以给王爷买现烤的烧鸡为由,往酒楼一坐,
毕竟这是听小道消息的最好地方。
有时老王爷出门,我也凑巧出门,然后悄悄跟上他的脚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
我不仅搜集到了宋家连同外藩的证据,还搜集到他们私营地下钱庄,洗国库的账本。
多日东奔西走的我,也搞明白一件事,
宋世先做了这么多的目的,
他是想辅佐二皇子,弑父杀兄,造反。
虽然花了些银钱和功夫,但所有证据一一齐备真的太值了。
天时,地利有了,
现在就差人和了。
14
三日后,宋府张灯结彩。
琼浆玉液倾泻而出,映照出一片祥和喜气。
赴宴的宾客们纷至沓来,喧天的锣鼓声与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好生热闹。
从早到晚,各路大臣纷纷前来恭贺,就连几位皇子也拿着重礼前来。
众人喝得差不多,观看歌舞时,我看大皇子欲要离席解手,便偷偷跟了出去。
“殿下。”我轻声叫住了他。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就将所有搜寻出来的证据全都呈在他的手中。
这些日子,从老百姓口子,我得知大皇子宅心仁厚,公正不阿,
但二皇子却机关算尽,腹黑狠毒。
原本二皇子没机会与他抗衡,但半年那场恶战由大皇子全权负责,最后大败,损失惨重,让皇上有些失望,朝中才有人转投二皇子麾下。
大皇子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只是看完,一脸严肃:“你可知,这能决定着宋府的存亡?”
我扑通跪在地上,一片诚心
“正是如此,才放心大胆交由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将我扶起,
“三日前我忽噩梦,梦见显武兄死在狱中,你父家上下被连累连坐,父皇与我被二弟囚禁致死,心中憋闷许久。”
“今日见了这些,顿感舒畅。”
“我和显武配合作战多次,默契有佳,怪不得.这下可以给他洗冤了。”
“其实我早就怀疑王府有问题,但苦于没有证据,多亏你了。”
“只是我不解,你本是宋府儿媳,为何要做些?”大皇子对我有所怀疑。
“我虽嫁入宋府,但我的良心属于天地。”
15
上一世,我被扔于乱葬岗那日,天下大乱。
乱葬岗三天内被扔进了好些尸体,我温柔慈爱的父亲,倔强但廉洁的父亲,讲义气的兄长。
这一世我请求大皇子,秉公处理。
大皇子对我深深鞠了躬:“放心,定不负厚望。”
府上的宴乐持续好些天,老夫人让我快点吃,然后去喂宋显文。
我边喂他边将宴会热闹的事告诉了他,
“听闻马上就要新帝登基了,老王爷乐得不行,正在四处给下人发月历。”
他一脸失落,没想到整个王府,除了我,大家都陷入喜悦中,没人惦记他。
久病床前无孝子,但久病床前总不会无父母。
太子即位前一天,老王爷看着宋显文满是心疼,他让我出去,说有话想跟他说,
他老泪纵横:“儿啊,变天的时候,你看不到了。”
“你放心,二皇子即位后,爹一定让他把那群山贼全灭了。”
是啊,该变天了。
我有意无意将侧福晋拔舌一事败露,
“儿啊,是那毒妇弄断了你舌头吗?”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静音问。
宋显文使劲点着头。
老夫人嫌她死得太痛快便宜她,便将静音凌迟。
烛光下,老夫人的脸阴森可怖,
“那苏景天如今看来也毫无用处,明日过后,苏府上下,连同那苏眠一同解决了算了。”
她语气轻快,仿佛我宋府上下如像蚂蚁一般。
老王爷冷哼一声:
“那苏眠也早该死了,当日他二人被那几个山贼扣留,这事若是泄露出去,被他人追究,势必会查出先帝之事。”
16
我睡得正香,被宋显文哼哼呀呀的声音吵醒。
他比划半天,我知道他想凉雪梨汤。
我想起上一世,身上疮毒发作,心中热烦,就想喝点凉的梨水。
那时我舌头还未断,求他,他嫌我事多麻烦,端来一盆冰水泼在我身上。
我不像他,我端着做好的雪梨汤坐在床前,慢慢吹着,
“过了雪梨季节,你命真好,就剩几个了,”
他眼中冒光,迫不及待想喝,
“热,凉凉。”
他直咽口水,伸手接过去时,我手一松,
啪,雪梨汤碎了一地。
但我假装不小心摔在地上,脸上却带着笑,他目疵欲裂,知道我是故意的,伸手就要打我,
他本来就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我轻轻一躲,就闪到了一旁。
“没错,我是故意的,但我故意的事还有很多,你要不要听呢?”
他终于知道了一切,刚要扯着嗓子四处哀嚎,我却冷冷告诉他,
“别喊了,让宋府上下再最后睡个好觉吧。”
他一愣。
我拍打了下衣摆:“忘了说,大皇子已经知道老王爷造反一事了,我猜他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临走前,我告诉他,
“你觉得我狠吗?”
“但我只是在重复着上辈子你对我做过的而已。”
17
宋王府上下都等着天大的好消息。
老夫人更是穿上了新做好的新皮袄。
眼看着圣旨到,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府因勾结外藩,与二皇子里应勾结,图谋造反,现全府上下抄家,明日处斩。”
老夫人瘫倒在地,拽着官兵的脚哭喊着要见老王爷,
抄家的官兵一脚将她踢在一边:“午时刚斩完,你去刑场找吧。”
老夫人哭哭笑笑,像是疯癫。
她见人人都被带走,唯独只剩下我,瞬间气急败坏,
“把她先给我带走。”
我笑了笑,站在她面前:“不好意思老夫人,我还没待够呢。”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我所为时,大骂我是我扫把星,摘下发簪就要与我同归于尽,
“咚,”
“哎呦。”
她倒在地上哎哼,宋显武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老夫人再也忍受不住,大骂几声后,抓起发簪对准自己脖子就扎了下去。
18
半年前战败,宋显武身受重伤险些没死掉,这半年一直在养伤。
奈何老王爷是同先帝一起里国号的老功臣,朝内人人不敢多说一句。
宋王府上下全是老王爷的人,根本没有证据。
临近换位时,宋显武再也忍受不住回了府,没想到就被老王爷提早算计。
“我们二人以为功亏一篑,没想到你出现了。”
“大皇子说,改天要请你喝一杯。”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宋王府荒凉,贵重之物全被搬个精光,而小王爷也早浑身溃烂,看不出模样。
“世子殿下,那人是谁?吓死个人。”
窗内的宋显文在床上扑腾哀嚎,我没说话,宋显武见我无动于衷,想了想,
“不认识,扔了吧。”
宋显文被抄家的扔到了乱葬岗里,听闻那天的乱葬岗寒风怒号,宋显文都下尿了,
因为宋府被斩首的人都被扔在了那里。
19
事情过去也有些时日。
曾经和宋王府走得近的大臣都被一一调查。
宋家被更名,府宅翻修,归宋显武所有了。
我回到苏府,父亲和府上老小都以为我失去夫君,见到惨状,进门会崩溃大哭,正想着该如何安慰我,
没想到我提着大包小裹,喜不胜收。
兄长冲我挤了挤眼睛:“我去安排晚膳,回家就多住些时日吧。”
正吃着饭,圣旨到了。
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皇帝,并未忘记我的帮助。
将我父家加官进爵不说,又指名道姓厚赐我一番。
宋府上下,其乐融融。
至于山贼一事,我也没说。
因为在之前的调查中,我得知,他们的父辈曾是老王爷的手下,当初没谋反成功,先帝建功立业后,王爷担心事情败露将这些部下一一暗杀,他们是父辈拼死送出城才留存下来的。
虽说他们曾经站错了队,但父辈的错误也不必他们来承担。
若不是上一世喝了他们的毒酒,看清他们一家人,得以重来,
想必我苏眠也断没有今日。
我派人给他们送去过一封信和几箱银钱,
信上的我匿名,
“宋府对不起你们,但宋王府如今败落,府上无一人幸免。”
信写完的时候,板着脸的宋显武看完笑了。
我将信折好放进信封:“我知道你笑什么?笑我也曾是府上的人吧?”
宋显武很惊讶我能猜透他。
我望向飘雪的窗外,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我苏眠,从来就都属于过宋王府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