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几笔墨的重量此刻掂在穆文铎手中,像是有千斤重,让他险些拿不动。
“我……”穆文铎面上镇定毫无破绽,只是拿着和离书的手颤了颤,眼神轻闪,“想见见她。”
太后拿起酒壶给穆文铎倒了一杯酒,“既要放下,就再没有在见面的理。陛下认为哀家所言可虚?”
“请。”
穆文铎看着太后倒上的一杯酒,将和离书放在桌上,端起酒杯倒吸一口凉气,而后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物。
“不虚。”
穆文铎拿上和离书起身阔步而走,甚至忘了自己身为宁国之君,该有的礼度。
脚步沉稳面色如常,竭力做到没有人看出心中的情绪,他将一切藏起来。
穆文铎离开之后,祁衡端起拿过酒杯给朕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就喝。
重重放下酒杯之后,手指轻轻摸索着手掌,“母后,壹儿的事您不该掺和。”
沈卿壹对穆文铎的情谊,祁衡十分清楚。
现在母后来了这么一遭,到时候怕是不好收场。
太后知道自己的把戏被祁衡看穿,也不恼怒,只是老生常谈般的开口,“衡儿,你就这么一个表妹,哀家也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你舅舅现在不知什么情况。哀家就是她最亲的人,她的事情哀家不替她做主,谁替?”
“可母后您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您明知道壹儿对穆文铎……”
“哀家知道,所以哀家现在后悔了。后悔当初被她劝服了让她嫁过去,后悔劝你让穆文铎回宁国。”太后脸上写满了坚决,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祁衡知道母后的性子,只要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更改。
但是,当真要和离?
“那和离书当真是壹儿写的?”祁衡眉头蹙起,疑惑地看向母后。
太后端庄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光淡然地扫祁衡一眼,“不是她写的也是她些的。”
祁衡怔住,起身朝太后微微拱手,“母后,儿臣还有奏折未批,告退。”
“衡儿!”太后知道皇帝生气了,急忙喊了一声,站起身走出亭子看着祁衡,“衡儿,你也不希望你表妹这辈子都活在痛苦的沼泽中,在宁国受欺负受委屈,不是吗?”
祁衡没有回太后的话,母子俩对视了许久,祁衡败阵摔袖离开御花园。
与此同时,离开东璃皇宫的穆文铎径直去了丞相府。
在沈卿壹闺房里的窗前站了许久许久,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和时不时落在枝头上的鸟儿,背在身后的手指慢慢卷曲成拳。
八仙桌上放着太后给的和离书,尚未拆封。
穆文铎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沈卿壹,我认定你之后,你回到了东璃便要和离?
你我之间,到底谁做戏的成份居多?
穆文铎脑海里是一幕幕沈卿壹在宁国皇宫中的画卷,想起那时听到她有身孕时自己有多暴躁,有多想要把那个奸夫杀了,想要把那个孽种捏了……
可,太医说她身子虚,若是这一胎强行堕了,恐她此生当娘亲的机会渺茫……
穆文铎竭力说服自己,让她留下那个孽种,竭力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因为沈卿壹这个女人还有用。
穆文铎微微卷曲手,大掌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那里在跳动,此刻在心疼。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怕她恨他,怕她这辈子都再当不了娘亲……
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穆文铎甘愿戴上这顶绿帽,甘愿成为她腹中孩儿的便宜爹爹……
一切他都说服了自己,甚至隐隐期待起她的孩子。
到最后呢,这一切不过是泡影,都是她为了逃出宁国皇宫处心积虑的阴谋设计,甚至堵上了她的命。
穆文铎长吁一口气,手扶在雕花窗上,自嘲无声的笑着。
“穆文铎,你在难受什么?”穆文铎呢喃着问自己,随即嘴上的笑越发大,“你们一开始就是利用,也只有利用。”
那和离书,穆文铎始终没有拆开来看过,就这样静静地放在那桌上用一个茶杯盖着。
离开丞相府的穆文铎,又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仿若沈卿壹这个人在他生命中无非是个不重要的过客,没有什么能扰乱他的心田。
回到驿站的穆文铎让使团官员到他房间集合,而后就和东璃所面临的挑战和机遇以及矛盾问题做一个简明扼要的记法。
“朕与东璃皇帝就边疆停战一事达成协议,即日起东璃宁国边境开通贸易链条,这件事归国后即可执行,从此两国友好相处。”
穆文铎淡淡的说,而后轻咬唇内,“就东璃使团前往我朝途中的人员损失,我朝赔偿银钱若干。”
“后日回国,一切事宜有张大人安排!”
穆文铎说完这话之后,看着一众傻眼愣住的官员,眉梢轻挑,“有何要上奏?”
“陛下,后日回国,未免太过仓促,再者陛下既是陪贵妃娘娘回国,依照法度,陛下需……”
那官员的话还没说完,穆文铎就道,“此事无须再议,贵妃的事朕已经谈妥。”
众人心中虽然有疑惑,可是还是应了声“喏”,而后转身离开了。
穆文铎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目光冷清地打量着这个地方,随即起身换了身单调的浅色衣袍出门离开。
虽然在东璃生活了八年,可是穆文铎对东璃到底是陌生居多。
毕竟,那八年他在东璃行动有所限制,并不是哪里都能去的。
稍微熟悉点的东璃都城主干道还是沈卿壹强硬的带着他逛的,那时候的她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可谓是娇纵,但绝跋扈。
想到沈卿壹那干练英勇说要保护他的样子,穆文铎忍不住轻勾起嘴角。
沿着记忆之中的路线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闽清苑外面。
以前的闽清苑,外面可是有着重兵把守,他只要一出门,必定会有侍卫拿刀挡着,道一句,“请回。”
眼前的闽清苑,早没有人看守,就连门口的大树落叶都堆积在地上,甚是荒凉。
穆文铎弯腰捡起一片稍微干净的叶子,拿在手上仔细端详着,呢喃开口,“将你留下,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