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隽永在和我暧昧了三年之后，对我说他只把我当妹妹，当时的我们并排走在大学校园的跑道上，他不敢看我，直直地看向远方的一片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那是一个阴天，冷风吹得人眼睛生疼，这句话深深地嵌入了我的心底，这几年的感情到底是错付了吗？
我告诉自己，他在说谎，绝对在说谎。
我很爱他。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温和，文质彬彬。在大一的春天，我们在校园里同看一株开得很美的紫荆花，相视而笑，然后就认识了。后来，他总是在宿舍楼下等我，我们一起去饭堂吃饭，一起坐车出去市区闲逛，我们甚至跑去对方的专业课蹭课，就是为了多待在一起。
有一次我不舒服，他在寒冬陪着我去看医生。
那天冷得像是快要下雪一般，窗外寒风潇潇，我打着点滴的手冰冷冰冷的，何隽永把自己温暖的大手叠在了我的手上，轻轻地来回摩擦着，没有说一句话。直到点滴打完，他挪开了手，在寒风中抱着我的肩膀上车的。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有那么一刻他眼里的柔情。
我以为这是和他恋爱了。但这次之后他不再跟我有任何肢体接触，连手都没有牵过，很多次我想主动，他那个正儿八经的神情就把我吓退了，我害怕他是那种很传统的人，如果我主动了，他会觉得我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孩，在他心中我要努力维持一个好印象。
他的不主动，我理解为他很谨慎，他尊重我，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他说爱我的时机。但是这样一等，就是三年，没有等到表白，也没有等到牵手，更没有等到接吻，却等来了“只把我当妹妹”这句话。
“你别乱想了，我们不是说过，做朋友才能一辈子。”他还是不敢看我，不远处的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还能听见球场传来的喝彩声。
都是鬼扯！可是，我舍不得，他明明对我那么好，他肯定喜欢我的。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我抬头，鼓起勇气说。
“我当然喜欢你。”这时候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又躲开了眼神，接着又说：“可是我们，做朋友不是最好吗？”
不争气的眼泪在下一瞬间就要掉下来了，可是不能让何隽永看着，他会看轻我，我宁愿从来都没有问过这些话。
“好，做，做你妹。”
我抹了一下眼泪，转身跑掉，希望他会追上来，走出去一百米回头再看，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或许他早就想摆脱我了，只是碍于情面没说。直到前几天我看到他对别的女孩献殷勤，我才赫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而质问他的下场，就是这样。
陆珈怡你真蠢呀，明知他把你当备胎，为什么还那么死心塌地？
如果心里有一个理智的我，她会告诉我：从大一到大三，如果会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你要承认，他要么是个怂包，要么是个渣男。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承认，爱一个人三年，最后成了他妹妹？凭什么呀？何隽永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呀？我算得上漂亮，也算是有趣，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快乐，可是三年了，连手都没牵过，唯一一次是过马路的时候一辆摩托车飞奔而过，他牵着我的手腕走了过去，而后就松开了。
我甚至想，是不是要约他到酒店，然后一切就可以顺理成章，男生喜欢的不就是这些吗？
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来的，如果他知道我要做什么就肯定不会来的。
从头到尾我都知道他把我当什么，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眼里没有热切也没有渴望，总是不温不火的，当我出尽力气逗他笑的时候，他会笑但是不多，然后会摸摸我的头说：“你啊……”我只会更用力，想要抓得更紧，我的内心不安，我渴望他，我想拥有有他，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幽幽地告诉我：他并不渴望我。
我试过狠心不理他几天，但只要他回来找我，内心的空洞与不安仿佛被填满，只想要看到他听到他，爱得如此卑微的我，其实一刻都不曾放弃。
何隽永他就是个混蛋。我心里默默想着，在校园里伤心气愤地走着，二月的紫荆花开满了校园，这是我跟何隽永相识的春天又回来了，花瓣在阴天掉落一地，不再美丽。
迎面走来了唐诺，是他？我怎么可能忘记他。他有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笑起来却又特别好看，高大帅气，是所有女生喜欢的类型。我和他在学校一个跨系的活动上认识，当时他在强烈追求着一个很好看的师妹，我帮他约到了师妹，他们没多久就在一起了。
但我知道，他光有一个迷人的外表，但是和所有男人都一样，只喜欢漂亮女孩的外表，从来都不肯付出真心。
我不会爱上他，所以无所谓。我俩总喜欢在一起开玩笑，开一些暧昧的玩笑，这让我觉得很开心，因为他从来不会拒绝我。
唐诺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摸了摸我冰冷的脸，用温柔的声音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眼睛红红的。”
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狗忽然被人抚慰了一样，这一刻我很想扑到他的怀抱里，想要一个结实的拥抱，填补心中的失落。
“唐诺，你可以抱抱我吗？”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
唐诺没有说话，伸手把我抱紧了，温柔有力的拥抱让我安心。但在心底深处我却无比的委屈，和何隽永的三年，我多么渴望他的拥抱，却在唐诺这里简简单单结结实实得到了，我大哭了起来，哭得不能自己。
唐诺一怔，拥抱得更用力了。
紫荆花继续纷纷飘落，路过的人侧目，大概以为我俩是一对即将分开的情侣吧。
（二）
那天哭完之后，唐诺跟我说，哭得都让他心疼了，想要让我开心。
我说可以牵你的手吗，全然不顾他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他愣了两秒，然后牵起我的手就往奶茶店走，给我买奶茶的时候他也没有放手，坐下喝奶茶的时候他也没有放手。
我感受着被一只手抓住的温度，他有时候会轻轻用力，然后笑笑地看我，这时候我也轻轻用力抓住他的手，像是恋爱多年的恋人。
如果是，那该有多好啊。
“唐诺，你就不问问怎么一回事？”
“失恋了吧？”
“嗯。”
“那我当你的一天男友？”
“可是，小雅……”
“嘘……”唐诺做了一个不说话的手势，我没有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小雅的班级那两天去春游了，在学校里不会碰到她。
那天唐诺带着我去了他的班级上课，书都没有带，坐到了最后一排，他的几个哥们看了我俩一眼，比了一个厉害的手势，就没再回头关注我们了。那一节课我们在桌子底下牵着手，十指紧扣，一刻都没有分开。然后时不时和对方靠得很近，我闻到了他洗发水的味道，还很近地看到他脸上的一颗痣，轻轻摸了一下。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但那不是心动的心跳，而是一种刺激一种隐秘一种挑衅。
不知道是对何隽永的挑衅，还是对我自己的挑衅，或是对无辜的小雅的挑衅。
下课之后，唐诺又带着我去吃了饭玩了抓娃娃机，我们还在学校湖边依偎着看小鸭子游来游去，直到天渐渐黑了起来，人群散去，只剩下我跟他两个人还在冷飕飕的湖边。
他跟我说了很多的话，关于他系里的趣事的，关于他的老家的，甚至关于小雅的，我心不在焉，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我只留恋他给我的温存，其他的一点都不重要。
我知道对不起小雅，但是我没空想小雅。脑子里全都是何隽永，他已经大半天没有联系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希望他在想我，甚至希望在这里碰见他，在他面前和唐诺接吻，然后告诉他，你算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你。
“陆珈怡，你冷不冷？”唐诺把我揽紧了一些，我跟他更靠近了。
“有点。”
“那回去吧。”
“不要。”
“那你想干嘛？”
我抬起头，看见唐诺那湿润的眼睛，充满了渴望，那是一种本能的渴望，他抿了一下嘴唇，然后试探着靠近我的嘴唇，我闭上了眼睛。
我们吻了很久，他很温柔，一开始我觉得还不赖，但是久了就开始觉得无聊，开始想接吻是表达喜欢的方式，那唐诺他喜欢我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我又想，如果他是何隽永那该多好，但他不是，何隽永的吻会是怎么样的呢，多少次我看着他薄薄的嘴唇发呆，幻想过他吻我的感觉，我的心跳就开始加速，砰砰直撞，光是想想我都已经觉得晕眩。
唐诺用手抵住了我的后脑勺，更深地吻了过来，我又想，他就是这样吻小雅的吗，小雅会很享受吗？小雅会觉得晕眩吗？
接着他想要伸手进我的衣服，手有点凉，我有点害怕，一把按住了。他没有继续，把手放在了我的腰间，再吻了一会儿，他的手又再一次进攻，这一次我没有抵抗。
他轻叹了一声，那是享受的赞叹、得逞的赞叹。
我心想，原来男生都喜欢这样，如果让何隽永这样，他是不是就会爱上我？
唐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我感觉到他很着急，但是在湖边，一棵树的阴影下，想要做些什么而不得法。我在胡思乱想，并不享受，于是用力地推开了他，然后说：我们回去吧。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的痛苦，沉默两秒之后，压低了声音说：“珈怡，我想要你。”，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这样对我说，内心翻腾了一下，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往下沉，如果不是何隽永，那有关系吗？
见我不说话，唐诺继续吻了上来，我热烈地回应着他，然后他抓起我的手，我知道他想要我的手去哪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微弱的光在我们的身边闪了好几下，我听到了保安在远处咳嗽的声音，我俩迅速分开，他冷静了一会儿，我们都没再说话，直到再次听到了保安对讲机沙沙的声音，唐诺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手，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调整了一下情绪，他亲了我的额头一下，依依不舍地说：“好，回去吧。”
（三）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都在和唐诺偷偷约会。
有时候我会在校园里碰到他牵着小雅，我会大方地跟他们打招呼，转身就给唐诺发信息，约他晚上去湖边见面。
唐诺总是如约而至，但是我们始终没有突破最后一步。
我像是尝到了鲜花的味道，体会到了一丝丝的甜味，彼此靠近的欢愉，比想要得到何隽永的爱轻易多了。
只要自己不爱上唐诺，就不会伤害小雅，我只是借用他的身体，完成我内心的一些渴望，我渴望被需要，渴望被爱，我不想再苦苦追求，在唐诺面前，我越不在乎，他就越来劲，我也知道，不能给，给了就结束了。
在那段时间，何隽永消失了，他谈了一段恋爱，但又很快结束了。
一个下雨天的傍晚，何隽永撑着我很久之前送他的一把雨伞，在宿舍楼下等我。
我不需要再扮演他心中的乖乖女，打扮也不同了，浅色的连衣裙都被塞到柜子底下，我买了一堆黑色的衣裙，把眼妆画得很浓，总是涂个大红唇，一头长发烫成了波浪卷，唐诺曾说你怎么变了？我问他，不喜欢吗？他会吻我，然后告诉我他很喜欢。我会逗他，问他什么时候和小雅分手，他说明天就去。但是我们都知道，不会的，他不会跟小雅分手，我也不在乎。
何隽永看到我的打扮显然是有点错愕，毕竟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在校园里我远远看到他就转身跑开。
“珈怡，你，不一样了。”何隽永用词谨慎，符合他一贯对我的态度。
“找我什么事？”我尽力压住心中的兴奋，装作若无其事。
“我，我们，可以一起去湖边走走吗？”雨在这个时候变小了，小得打到脸上是舒服的。
我的心在笑，湖边？我和唐诺经常去的湖边？何隽永你为什么不在我和唐诺在的时候去湖边？
我和何隽永并肩走到了我跟唐诺经常约会的湖边，雨渐渐停了，这里空无一人，路很滑，我踩着高跟鞋差点滑了一跤，他伸手我扶着他的手臂，走到了一张湖边的椅子，我心中一惊，那张椅子就是唐诺第一次吻我的椅子。
何隽永掏出了纸巾，把椅子擦干，我们分别坐下了，隔着一点的距离，我没有靠近他。
是他先说的话。
他说他刚结束了一场恋爱，结束的理由是他发现他从来爱的都是我，都怪他，不应该伤害我，他早该发现，这三年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那么的珍贵，是那么的不容易。他向我认错，说辜负了我的真心，为他的后知后觉道歉，如果爱一个人因为害怕分开而不敢爱，他何隽永错了。他爱的是我，从头到尾他只爱我。
他说这些话时候很激动，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激动，但是他还是不敢看我，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真心话，还是只是后悔失去了我无条件的爱与陪伴。
何隽永见我不说话，转过身来，柔情地看着我说：“珈怡，对不起我伤害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迟迟掉不下来，我看着他，心里却想，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陆珈怡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问他：“何隽永，你想要我吗？”
何隽永显然是被这句话吓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思考了良久然后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答案就是想。”
我冷笑了起来，然后开始笑得不能自已，再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何隽永伸手把我揽在了怀里，我觉得他哭了，他是真的哭了，那是因为他觉得他把我毁了。
我知道，如果我此刻提出，把自己献给他，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他真的会跟我在一起。
可是我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疑问，他真的爱我吗？在失去了我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爱我吗？难道他不是受到了伤害才来找安慰吗？他以为我会坚定不移地等着他回来吗？此时此刻，献出自己太容易了，而何隽永，会把他的真心交给我吗？
我想到了小雅，想到了唐诺，小雅献出了自己，唐诺却不懂珍惜，而我的命运呢？最后会被抛弃吗？
我一把推开了何隽永，脱下那一双高跟鞋，我把鞋子猛地砸在了他的身上，光着脚离开了。
（四）
光着脚回去的路上，我打了电话给唐诺，让他出来见我。
我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等他，他远远地朝我跑来，一脸惊讶，问我为什么不穿鞋。我满眼泪水，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
可是他身上有香水味，那是小雅的味道。
我问他：“如果我爱你，你会爱我吗？”
唐诺看我情绪不稳定，急于安抚，他说：“珈怡，你说什么呢？我肯定爱你啊。”
“那你和小雅分手。”
“明天就分。”
“不，你现在打电话给她分手，现在就打，你不打我来帮你打。”我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小雅的名字。
唐诺一把抢过我的手机，然后吼了起来：“陆珈怡，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他也没有真心，我从来都知道，他想要的我，不是我想给的我。而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把我想给的我给他，我从来都只想给何隽永。
可是刚才，我拒绝何隽永了，彻彻底底拒绝他了。
我抬头问唐诺，你不是想要我吗？如果我给你了，你是不是就跟小雅分手了。
唐诺看出了我的悲伤，眼神温柔了几分，他问，珈怡你到底怎么了？
不要问为什么，你就告诉我你到底要不要我？
唐诺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
我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醒了，又或者说我一夜都没有睡着。我看向身边的唐诺，他睡得十分安稳。我起来穿好衣服，准备迎着晨曦离开。
昨晚，在最后一步停下了，我逼着唐诺跟小雅发出了分手短信。
唐诺问我，你什么时候爱上我了？
我没有回答他。
那你为什么要伤害小雅？
难道只有我伤害她了吗？
行，我发。
发完那条分手短信之后，他关机了，然后问，陆珈怡，可以了吗？
我闭上了眼睛，点点头，他猛地向我冲来，我只觉得浑身疼痛，像是被抛进了一块沼泽地，软绵绵，却又越陷越深。破碎的我要完完全全打破之后，才能重建。
至于对方是谁不重要，只要不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何隽永。
……
那之后，我办了休学，出去一边打工一边旅行一年。
唐诺满世界找我，逢人就说，他深深地爱着我。
而何隽永，很快又找了一个女朋友，在通讯录里把我拉黑了。
那一刻起，我不再相信男人，只相信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