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没有说话，只是听候命令的姿态。
楚皇摩挲了下手中的棋子，随意落了一子之后，摇了摇头。
“嗯，这棋这么走，不对。”
影卫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不过他知道楚皇做事从来都是有自己的主张，他是开不了口的。
故而识相的做一个听众。
“太子打算毁了凤柒，让其他几个皇子没办法下手，这棋下的毒辣至极，可是，不得人心，相反还会让人忌惮起他的手段来，”
如今朝中看似都是太子党，其实党派分成了好几股。
以丞相为首，尚书府次之的文官一党，他们暂时是中立派。
以谢家为首，掌管兵部的一党，他们支持太子党。
还有武将一派，似乎有支持老大的，也有支持老六的，以及他们背后各自的母族势力。
最为低调的要属两派，一派是太后母族凤家，早些年太后退居慈安宫之后，就默默激流隐退，看似不问世事，实际上朝中有不少他们的门生在做官。
还有一派就是完完全全的保皇党，镇国公府。
也是楚皇最为信任的人的。
这些人中，哪一个不是人精？
太子这么做了，看似绝了其他几位皇子的后路，但是大臣们也不是傻子，他们会担心若是有朝一日这位太子真的做了君主，有一日他们若是被舍弃之时。
是不是会跟凤柒一样的下场。
“其他几位皇子，可有动静？”
影卫回复：“六皇子似乎想要出手，但不知为何突然又停下了，好似被什么人给阻止了。”
“大皇子那边没有反应，他这几日一直呆在府中，听人说，似乎是在给仁宣皇后祈福。”
闻言，楚皇面色微微一暗。
“是啊，又快要到那个日子了。”
仁宣皇后的忌日。
“咳咳咳咳……”
似乎是想到了不快的事，楚皇又开始急速的咳嗽起来，这一次，一直没停下来，脸都咳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影卫脸色大变，“陛下，您没事吧？？”
“拿药来——”
“是上次凤小姐给的药吗？”
“对。”
楚皇脸色涨红，低喝一声：“快些。”
“是！！”
影卫忙去龙榻之后的暗盒之中找出之前凤柒暗中给楚皇的药丸，轻轻倒了一粒，给楚皇服下。
原本脸色涨红的快要青紫的楚皇感觉喉间清凉的感觉一直通向肺部，之后喉间一痒，他猛地一咳——
“噗！”
吐出了一块黑灰色的痰。
这口痰吐出来之后，楚皇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他眸光微亮，“这丫头医术果然不错。”
“那就赶紧宣她进宫给您医治吧！”
影卫激动极了。
楚皇抬手，“不！这件事，不许有第三个人知道。”
“可是——”
影卫不明白，如果凤小姐能够医治陛下，陛下为什么不愿意呢？
“她毕竟是长公主的孩子。跟慈安宫是有关系的！”
闻言影卫了然，之前凤柒是不知道楚皇的身份，所以会不抱任何心思的为陛下医治，可若是知道陛下的身份，来了宫里，必然逃不过太后的眼睛。
到时候这个能救陛下的人，反而会成为最能对陛下下手的人。
楚皇一看就知道影卫想歪了。
只是自己也没打算解释其他的。
“陛下，太子殿下前来请安！”
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楚皇看了影卫一眼，对方立刻将地上的痰处理干净，之后藏于大殿之上，整个殿中，只余楚皇一个人的气息。
独孤绝面带笑容的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太医。
“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
“嗯。咳咳咳……”
楚皇躺在龙榻上，想要开口还没来得及，一阵激烈的咳嗽便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涨红，似乎病的极为厉害，仿佛随时都快要去了的样子。
“太医——”
独孤绝脸色一变，转身怒喝道：“还不快给父皇看看，怎么一直治一直好不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殿下恕罪啊！”
太医颤巍巍的跪下地，抖着身子说：“皇上这是咳疾，咳疾本就不易好，加上之前受了风寒，就越发严重了，加上皇上身体如今虚不受补，臣也不敢用太过厉害的药，怕伤了龙体呀！”
“别废话，快起来给本殿的父皇瞧病。”
独孤绝满脸孝子的模样，楚皇眼中嘲讽，面色不显，持续的轻咳着。
越是这样，独孤绝越放心，心头激动着，看他父皇这个样子，***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吧？
太医给楚皇把脉，感受到楚皇的脉搏似乎有些怪异，说虚弱吧，偏偏脉搏跳的厉害，说不虚弱吧，这一会有一会没，要不是看着楚皇眼睛睁着。
他都差点以为楚皇……驾崩了呢。
太医冷不丁对上楚皇深邃的眼，赶紧收回这个可怕的念头，垂下头，默默躬身退至一边。
“怎么样？”
“回太子，皇上依然是老样子，臣会稍微加些重药，好给陛下先止咳，否则一直咳，这人也受不了。”
“好，你立刻去办。”
“是！微臣告退。”
太医行礼之后离开龙潭殿。
独孤绝跟楚皇象征性的汇报了几件事之后也告退了，在他心中楚皇虽然还活着，可是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这皇位迟早都是他了，有些事没必要跟楚皇一一汇报。
龙潭宫外，宫门几丈处。
太医拎着医箱默默等候着，看到独孤绝出来了，忙上前迎接，行了大礼。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
独孤绝看了眼四周，没有其他人，拉过太医低声询问：“陛下的身子如今怎么样？”
“回殿下，脉搏情况来看，不算好……”
独孤绝眸底一闪而过的狂喜，随后低咳一声，“不管如何，一定要好好医治陛下，对了，你不是说陛下如今的身子不适合大补吗？”
“是……”
“既然如此，你好好开药，切勿出了岔子。”
说罢，独孤绝大力的拍了太医的肩膀几下，太医肩头一沉，只觉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嗯？”
听着太医没回应，独孤绝微微挑高音量，语气颇有几分威胁之意。
太医心头苦涩，慢慢的，重重的点了点头。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
独孤绝满意勾唇，笑着离开。
太医跪在地上，只觉得寒风刺骨，冷到骨髓。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亮着灯盏金碧辉煌的龙潭宫，眼中浮现着挣扎。
良久，叹息声随风而逝，太医默默的起身离开。
翌日。
楚皇看着太医送来的十全大补的药，冷冷一笑，对于故意监视他的人视而不见，一口喝了下去。
见他喝了下去，负责监视的人心中松了一口气，快步去给独孤绝送信去了。
得知楚皇喝了药，独孤绝心情愉悦极了。
盘算着该如何弄好这一次的国宴，以及如何对付他的几个成了年的兄弟。
***
丞相府。
凤柒带着妲苏和凌冰随意逛着花园，不巧，刚好跟苏雪瑶撞见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苏雪瑶回来之后一直想要对付凤柒，只不过被杜氏拉住好说歹说，才算是稳住了她去炫耀报复的心态。
没想到今天在自家花园里撞见了。
苏雪瑶岂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看着凤柒，苏雪瑶立刻扬声喊了一句：
“哟，这不是二姐姐吗？这看到妹妹掉头就走是什么意思啊？”
凤柒脚步微顿，转头冷淡的看向她。
“二姐姐近来可好啊！”
苏雪瑶大步走到凤柒跟前，生怕她跑掉一样，她的丫鬟堵住了另外的道路，显然是铁了心要将她留下来了。
“过的很好，你有事？”
“二姐姐态度可真冷淡啊，妹妹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呢！”
凤柒微微勾唇，“看出来了。”
苏雪瑶此时的脸还有些红肿，显然是被有武功的人给掌了嘴的，这个人除了胭脂她不做他想。
毕竟能够进入大理寺又跟苏雪瑶有仇的，只有谢雨柔了。
“你——”
苏雪瑶被凤柒嘲讽的眼神看的心头火起，她猛地抬手，“本小姐受的苦，也要你一起受了看看。”
“啪！”
“啊——”
苏雪瑶捂着疼痛的脸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便看到凤柒悠然的放下手，显然那一巴掌是她打的。
“你居然敢打我！！！”
凤柒不雅的掏了掏耳朵，“这话你说很多遍了。”
“都打你了，还能问我敢不敢吗？”
“凤柒，我跟你拼了！”
苏雪瑶恨不得咬死凤柒，张牙舞爪的就扑了上来，凤柒嘴角微扬，脚步微微错开就让苏雪瑶向前扑了个空，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苏雪瑶，你真是不长记性啊！”
凤柒走到苏雪瑶跟前，一脚踢在她的小腿上。
“啊——”
苏雪瑶惨叫一声，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凤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这个丞相府嫡女，心思恶毒，行事跋扈，对人不友善，既然知道，你还往上扑。”
“你说你是不是贱的慌？”
苏雪瑶眼神一慌。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呵！”
“不用你听得懂。你只要知道，别在来招惹我，或许你还能好好的安稳的在苏家呆到你嫁到东宫的那一天，你要是再敢来我眼前乱蹦跶，惹烦了我——”
“就捏死你。”
凤柒狠戾的眼神骇的苏雪瑶趴在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一阵冷风吹过，她猛地打了个寒战。
“冷……”
“三小姐，快起来吧。”
丫鬟们扶着苏雪瑶起身，苏雪瑶看着早就没了影子的凤柒，眼中冒出丝丝恶毒。
“凤柒，你给我等着，现在本小姐对付不了你，等本小姐成为太子妃之后，一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我们走。”
……
“小姐，您怎么跟她说那些话啊，”妲苏思来想去觉得凤柒说的话太不对劲了。
怎么都有一种提醒的意思。
“我这是在警告她。”
“可是苏雪瑶要是真的做了太子妃，之后对您可就不利了啊！”
凤柒勾了勾唇，“那也得她有本事。”
真的能做上太子妃的位置。
别说谢家和谢雨柔不会同意，就是其他几个皇子都不会袖手旁观。
丞相府这棵大树可有太多人盯着了。
同样的，她现在的位置也很危险，她必须要提早做好准备了。
“妲苏，你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今天不去请安了，问起来的话，就实话告诉她，我跟苏雪瑶碰过面了。”
妲苏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是！小姐。”
“凌冰，走吧，我们回含烟楼。”
“是，小姐。”
回了含烟楼，凤柒立刻走到内屋，翻了翻衣柜里的衣裳，找出了一件白色的男装换上。
凌冰端着茶水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凤柒转身。
玉面粉嫩，白衣飘飘，容颜精致，冠绝天下！
“小姐？？”
凌冰眨巴了下眼，没回过神来。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像不像女的了还？”
凌冰：“……乍一看还是认出您的，但是的确不会认作姑娘。”
毕竟她家小姐平素里脸蛋就是冷着的，这换上男装之后，颇有几分贵公子的样子。
“也是，瞧着还有些女气。”
凤柒走到铜镜前打量了几眼之后，拿起妆奁里的黛笔给自己描了个粗狂一些的眉毛，又给自己白皙的脸蛋上涂涂抹抹起来。
在转身，原本精致好看的脸上多了个大痣，瞬间拉低了颜值。
“……”
凌冰惊了，“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从现在开始，叫我少爷！”
“……好的，少爷。”
“你去告诉妲苏一声，告诉她守着房间，别让任何人进来。”
“奴婢这就去。”
凌冰很快回来，凤柒这边又用一块黑布把自己的墨发束起，上头插了只玉簪。
“走吧！上街去。”
“您这般出去……会被看到吧？”
凌冰说着便看到凤柒打开窗户，运着轻功腾空而起，翻跃到了院子的墙头上，头也不回的轻跃离开。
凌冰忙跟了上去。
丞相府位于热闹的大街西侧，从含烟楼直接出去，落在了西巷中，凤柒找准没有人的时候落下，身后的凌冰跟着落下。
“小……少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凤柒头也不回，“逛街。”
“……”
逛街用的着这副打扮吗？
凤柒当然不是单纯的要逛街，而是打算去碰碰运气罢了。
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小贩叫卖声绵远不断。
凤柒带着凌冰一路走着看着，随便的摸着，时不时的买上几个，身后的凌冰负责给钱拿东西，不一会就挂了几乎一身的小玩意。
什么通锣鼓，鬼面具，小糖人，泥人塑之类的，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一把油纸伞。
都给凌冰一个人拿着，不少人用谴责的眼神瞪着凤柒，好似没见过这样会使唤姑娘的二世祖。
凤柒毫不在意，一路走着，路过一家店就进去逛一圈，出来就是几样东西。
等到了一家打铁铺子，她拍了拍手，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凌冰因为东西太多，走路都快跟不上凤柒的步伐了。
“你搁外面等着，本少爷进去看看。”
凌冰捧着东西，艰难的点头，凤柒这边走进铁匠铺。
“掌柜的，人呢！”
“诶！在呢，这位咳咳咳……少爷，您想打点什么？”
打铁的铁匠是个老头子，佝偻着身体，满头银丝，瞧着就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你是打铁的？”
凤柒怀疑的上下打量他几眼，“你这样子，能打的动铁吗？”
“这位小少爷说笑了，老朽这身子骨哪里能打铁啊，打铁的是我的儿，在里头呢。”
话音刚落，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大郎快出来了，有活计了。”
“来咯！”
粗狂爽朗的声音响起，里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咚咚的走出来，甚至凤柒都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震动。
当看到那张黝黑平凡的脸的时候，她嘴角微勾——
“大郎，月前有雨啊！”
她话音刚落，老者和大郎脸色皆是一变。
“你是谁？”
“我受故人所托，前来找一个叫大郎的。”
“故人……”
大郎眸中带着一丝光，“你说的故人，可还好……好活着？”
“她死了。”
凤柒残忍的开口，大郎眼中光瞬间灭了。
“死……死了。”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明明那么厉害，怎么会……会死呢，你是不是骗我？”
大郎脸色冒出凶狠的气息，他挥着手边的一个巨锤，向着凤柒砸来。
凤柒站着不动，眉间冷淡，“你杀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死掉的真相！”
“叮——”
锤子与她眉心三寸之外停住，凤柒能感受到劲风从她面门袭过，若非她本身有内力底子，即便大郎停手了，也得被这风给掀飞了。
“你……说真相？”
大郎憨傻的看着凤柒，双眼之中带着一丝疑惑。
他智商不高，一辈子唯有一件事做到了极致。
那就是杀人——
而凤柒让他这唯一的能力得到了发挥，在战场之上。
只是他性子太憨，不适合做官，所以凤柒在回京之前就秘密抹去了大郎的踪迹，让他呆在京城里随便找个活计，为了照顾他，还派了个精明的老头陪他。
“她知道真相，她能帮我们？”
大郎果然转头看向老者，发问。
老者脸皮微抽，对凤柒狠狠的瞪了一眼。“大郎，这人虽然知道你跟主子的暗号，可是她来历不明，未必可信……”
“老韩头，燕国人，你的小皇子找到了吗？”
“你……你到底是谁！”
原本姿态岣嵝的老者神情一变，整个人气势变得阴霾凶狠。
“我刚刚已经说，我跟她认识。”
“小……少爷。”
凌冰在外面喊了一声，小姐进了这铁匠铺怎么这么久啊？
凤柒脸色未变，应了一声，“把你们这里的那个弓啊弩啊都给本少做上一副——”
之后，她低低开口——
“大郎，她让我告诉你，不要为她报仇，远远离去吧！”
“不……不可能。”
大郎不愿意，他一辈子都活在黑暗的泥泞中，那个人对于他来说是唯一的温暖，他怎么可能在知道她的死是另有隐情的时候还当做不知，远远离去呢？
不可能。
“我要报仇！！！”
“告诉我，谁杀了她？”
凤柒没有言语，“她希望你离开这里。”
“我不离开。”
大郎很是执拗的开口，老韩头也说：“我们就是知道她的死不对劲，才会一直在这里等候机会的，你要是知道什么信息，请你告诉我们，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老韩头的话让凤柒心头起了一丝暖流。
“她知道的话会很高兴。”
至少她不是失败的彻彻底底，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你想得到什么？我们都可以为你办到，比如说杀了你的仇人，亦或者要钱？”老韩头试探的看着凤柒，眼中还是含着一丝谨慎的。
凤柒笑着摇头，“我不要钱，也不要你们帮我杀人。”
“那你要什么？”
“你做我的车夫。”
凤柒指着老韩头，之后又指向大郎，“你做我的贴身护卫！”
大郎和老韩头对视一眼。
老韩头拧眉：“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看凤柒的穿着，非富即贵，这样的人不会缺一个车夫，更不会缺一个护卫。
她绝对是另有目的。
凤柒挑了挑唇：“因为我要的不是一般的车夫更不是一般的护卫，她告诉我，你们两个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也是她跟我的交易——”
“她说了，有一天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我必须要放你离去。”
“至于你——”
凤柒看着大郎，一字一句的说：“她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被人利用，她不希望你成为牺牲品。”
大郎天生神力是战场杀器。
“如何，愿意跟我做这个交易吗？”
“我帮你们报仇，你们在这期间保护我。”
“这就是我们的交易。”
“愿意！我愿意！”
大郎不等老韩头开口，就满口应了下来。
“少爷——”
外头凌冰似乎打算走进来了，凤柒也不久留，开口说：“我会尽快接你们入府的，老韩头，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