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将进攻马公岛了，李清水的心里越来越没谱。
若是明军水师进攻小琉球，他来防守，他心里还有点底。可是现在，叫他主动发起进攻，他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感觉。
黑三明岩还在和两个黑齿倭女调笑，放浪的声音传到窗外，使李清水听了之后，愈发心烦。
夫人来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这么晚了也不睡？”
她为李清水披上了一件外衣。
李清水握着她的手，对着天空之中那一弯冷月，说道：“月光太亮了。”
夫人轻轻一笑：“不知道你还这么多愁善感？只是一弯明月，能叫你睡不着？”
夜风吹来，李清水披在身上的衣服微微拂动。凉意透过衣角，让他觉得心中发寒。
“夫人你瞧，月亮的边上是否有一些红晕？”
若不是他这么说，李清水夫人还真没有注意到，在月亮边上，那若有若无的红晕光芒。
“是有。明日，是将起风了？”
“不，那叫血晕，战事将起呀。”
李清水深深叹息了一声。
在战争没有到来的时候，他尚能鼓起匹夫之勇，将战事不当成一回事。可是，当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的时候，李清水已深切感觉到了那团杀气之中的肃杀。
天地翻覆，日月无光，无数个生命在战场之上消失，多少具躯体被野狗争食。血色残阳之中，是到处冒起的狼烟。
这一片孤悬于海外的乐土，将会在短时间之内，变成人间炼狱。
而他李清水，却将踏着千万颗人头，像个刽子手一般，鼓动着身边的人，不断扑进战争猛兽的口中，任由它咀嚼。
想想都可怕。
内心深处的寒意，像是深秋的冷风，在他的心头一直萦绕着，挥之不去。
“夫君若是心有退意，何不就此收手？”
李清水轻轻拍着夫人的手，叹道：“身后有虎狼驱使，前方有万丈深渊，进是死，退亦是死。夫人，我现在是进退两难。”
所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李清水虽然是一个善于权谋的政客，可是，他终究还是读书出身，没有亲身感受过战争的残酷。
他不像黑三明岩那般，将人命视同儿戏。
在政治斗争之中，他可以在谈笑之间，将对手困于囹圄之中，而无半点同情之意。可是，在战场上，在血与火之间，他那颗读书人的心，终究还是无法鼓起超凡的勇气来。
尤其是，现在叫他驱赶着近万小琉球士卒，主动攻击马公岛上的大明水师，他更觉得自己内心之中的软弱和无力感，像心魔一般，难以摆脱。
李清水夫人收起了笑脸，神情也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她能够理解李清水现在的忧虑，她也知道李清水面临的困境。不过，她不像李清水那般，只是一味在犹豫不决之中沉默。
她突然将牙一咬，说：“何不杀倭人，和大明？”
李清水闻言，浑身一震。
杀了黑三明岩，与大明和谈？
他可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黑三明岩强悍得像岩石，狡猾得像狐狸，凶残得像豺狼，李清水自问，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敢有半点这种想法，若是不然，早就被黑三明岩洞察，从来将他用别人取而代之了。
“夫人，不可妄言。”李清水轻声道。
李清水夫人又狠狠咬了一下牙齿：“黑三明岩瞧我的那种眼神，你可有察觉？他像鬼一般盯着我，明显不怀好意。”
李清水道：“黑三明岩就是一只野兽，你可离他远些，防着他伤人。”
“可是你？”
“我现在已和他站到了一条船上。此次进攻马公岛，有黑三明岩的精锐倭兵在前开路，我想，是有机会将那岛上的数千明军水师杀散的。借着他的兵力，将马公岛收复之后，我再慢慢想办法，将他从小琉球这条船上踢下去。”
李清水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抖动着。他说得很用力，显然，这是他最为真实的想法。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若不是为了将夫人内心之中的忧虑打消，他也不会贸然说出。
李清水夫人沉思片刻之后，轻叹一声，说道：“唯原夫君心想事成，早日收复马公岛。”
黑三明岩的住处，两个黑齿倭女早已呼呼入睡。黑三明岩却坐了起来，抽出倭刀来，在灯光之下细细摩挲着。
他带着狰狞的笑脸，突然将倭刀一横，向着一个黑齿倭女砍去。
一刀划过，那刀锋在黑齿倭女的额头之上，划开了一个口子。鲜血喷涌而出，也将黑齿倭女痛醒了。
亮森森的利刃，和恶魔一般狞笑着的黑三明岩，吓得刚刚醒来的黑齿倭女浑身哆嗦：“将军别杀我，将军，放了我。”
她哀求着。
另外一个黑齿倭女也醒了。
她二话不说，抓起衣服就想逃跑，却又被黑三明岩一把拽了回来。
刀锋一闪，这一个黑齿倭女的额头之上，也被黑三明岩划了一个口子。
只见黑三骨岩像个野兽一般，伸着舌头，在倭刀之上舔了一口，满嘴是血，又将那血咕嘟咽下了肚中。
两个黑齿倭女彻底吓坏了。
她们以为，黑三明岩是一个吃人的恶魔，今晚她们难逃一劫，将被黑三明岩吃了。
两人由于过度恐惧而全身无力，瘫软在内，只剩下口中无意识求饶。
只见黑三明岩举倭刀举过头顶，对着窗外那一钩明月，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祈祷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将倭刀放下，拿出了刀伤药，和一条绸带，抛给了两个黑齿倭女，说道：“我借你们的血，祈求上天保佑，此次出征，全歼明军。你们，现在自己疗伤。”
虽然痛得难受，可是两个黑齿倭女听闻黑三明岩并不打算杀她们，也没有吃她们的想法，惊喜不已。
她们跪下来，对着黑三明岩连连磕头道谢，然后，就争着用药来疗伤。
黑三明岩仔细观察着月亮边上那个红晕，喃喃自语道：“杀气已现，这一场恶战，必将染红整个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