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御书房内却是一片死寂。
预想中的震怒并未出现。
皇帝只是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上的蟠龙镇纸。
烛火摇曳,将他脸上的表情切割得晦暗不明。
许久。
久到白辰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
皇帝才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中,竟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白辰。”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仅凭那些奴才的供词,你觉得能给皇后论罪吗?”
他的语气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白辰心中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
白辰的心猛地一沉。
这和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难道在陛下心中,皇后亲信的招供,还不足以证明其罪?
“陛下!”
白辰忍不住提高了声调,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急切。
“人证俱在,皆是皇后心腹!他们奉命行事,在现场被臣以监察令当场擒获,供词凿凿,岂能有假?”
“皇后派人查探银钱,已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皇帝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深潭般望向白辰。
那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质疑,反而透着一种深沉的挣扎。
“皇后终究是国母。”
皇帝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她的身份太过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
“单凭几个下人的口供,朝堂之上,悠悠众口,足以将此事搅成一滩浑水。”
“他们可以说你是屈打成招,可以说他们是为了活命攀诬主上。”
“届时,非但不能定其罪,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黑手有可乘之机,甚至反咬你一口,说你构陷中宫!”
皇帝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白辰心中那份理所当然的期待。
白辰瞬间醒悟。
陛下并非不信,而是……顾虑重重。
是忌惮皇后背后的势力?
还是念及旧情?
白辰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复杂感受,有失望,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理解。
帝王心术,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那依陛下之意……”
白辰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一丝沙哑。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起来,仿佛卸下了某种伪装,露出了帝王的决断。
“要办她,就必须让她无从抵赖,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人证我们有了。但这还不够!”
皇帝一字一顿,声音斩钉截铁:
“必须人赃并获!找到那些被转移的银钱,找到她与贪腐直接关联的物证!”
“只有将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形成铁一般的证据链,才能彻底扳倒她,堵住天下人的嘴!”
人赃并获!
这四个字重重砸在白辰的心头。
他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艰难。
西郊别院已毁,银钱若非被焚,定已被秘密转移。
茫茫京城,要去何处寻找这笔巨额赃款?
更何况,要将这笔赃款与皇后直接联系起来,找到确凿的物证,更是难如登天!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白辰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为难。
他沉默着,权衡着其中的风险与可能。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皇帝看着白辰脸上变幻的神色,并未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既是命令,也是一场豪赌。
赌白辰的能力,也赌他的忠诚。
良久,白辰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
他抬起头,迎上皇帝深邃的目光。
那双原本锐利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坚毅与决绝。
既然陛下划下了道,那他便只能披荆斩棘,踏出一条路来!
白辰缓缓抱拳,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臣……领旨!”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皇帝看着跪在下方的白辰,眼中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
“起来吧。”
“此事,万分凶险,需小心行事。”
“朕能给你的支持有限,更多,要靠你自己。”
“臣明白。”
白辰起身,身姿挺拔如松。
他再次深深一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御书房。
……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着整座京城。
白辰离开御书房后,并未返回自己的府邸,也未去那早已人去楼空的御林军统领衙门。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户部尚书胡维府邸的后巷。
与此同时,关于西郊别院那场大火的说辞,已经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悄然流传开来。
版本惊人的一致。
皆言是御林军夜巡,撞破有身份不明之徒在废弃别院纵火。
那些人行迹鬼祟,面对盘查不仅拒不配合,反而拔刀相向,态度极其嚣张。
御林军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们强行擒获,押入刑部大牢。
至于那些人的身份,以及纵火的缘由,则语焉不详,引人遐想。
这番说辞,巧妙地将白辰和他手下影卫的行动,掩盖在了“御林军正常执法”的外衣之下。
既解释了为何会有人被抓,又将火灾的责任推到了那些“身份不明之徒”身上。
最关键的是,它营造出了一种假象火灾被及时发现并扑灭,并未造成重大损失。
凤仪宫。
烛火通明,香炉里焚着宁神香,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几名刚从刑部大牢里被捞出来的亲信,战战兢兢地跪在下方,大气不敢喘一口。
“说!”
皇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仿佛能将人的骨头冻裂。
“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那名宫中侍卫头领连忙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回禀娘娘,奴才们奉命前去查探西郊别院,看是否一切妥当。”
“谁知刚到附近,便发现火光冲天!”
“正欲上前查看,却被一队御林军拦下。”
“他们不由分说,便认定我等是纵火之人,要将我等拿下!”
侍卫头领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皇后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
“奴才们情急之下,亮明了身份,但他们根本不听,还说……”
“说什么?”皇后的凤眸猛地眯起,闪过一丝厉色。
“说我等嚣张跋扈,藐视王法,罪加一等!”
“奴才们一时激愤,才略作抵抗,就被他们擒下了!”
这番话,与外面流传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听起来天衣无缝。
皇后静静地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侍卫们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皇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火可曾烧到里面的东西?”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侍卫头领连忙摇头:“回娘娘,万幸!奴才们赶到时,火势似乎刚起不久,那些御林军救火也算及时,并未蔓延到存放银锭的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