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集会直到深夜才渐渐归于平静，九江之中飘满了写着福愿的花灯，如簇簇幽莲顺着江流慢慢的浮动着。
灯火阑珊处，我们回到马车之中，刚刚落座，我立刻想起了什么：“玉葵呢？下了马车就再也没见到她。”
周蕴单手掀起帘子，对车旁的侍卫吩咐道：“那个丫头，快去找。”
我皱眉僵坐着：“这丫头，该不会是趁机逃了吧？”
“怎么会呢？你待她如此好。”
“正是因为对她太好了，这丫头恃宠而骄，平时说她两句就会摆脸色。”我忽然一拍大腿：“呀，她拿的那包东西我也没仔细看，可别顺走了什么物件。”
他顿了顿，道：“想找到她，倒也不难……”
我忽而疲惫地叹了口气：“一个小小丫头倒不值得兴师动众，待我回去看看，是否少了什么东西再做决定！这样的丫头就是找回来，我也不敢再用了。”
半晌后，马车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回禀皇上，附近没有找到，是否扩大搜寻范围？”
周蕴转头看向我。
我没说话，只是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乏力地闭上了眼：“好累呀……”
他搂住我的肩膀，轻声问：“那我们先回去？”
我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他便对着车窗外吩咐了一声：“走！”
回到永宜殿已经是午夜了，我仍旧像模像样的翻找了一番。
“倒是没少什么东西，这丫头……”我有些黯然地感叹道：“这是何必呢？她老老实实告诉我，我难道会硬扣下她？”
他姿态放松地斜倚在太师椅中，头枕着椅背，眼睛看着我，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竟还有人，能让你着了道。”
我白了他一眼，不悦地撅起嘴：“这夫君可是亲的？不安慰我，还说风凉话。”
他眼角的笑意更盛：“好啦！”
起身一把将我拥入他怀中，垂眼近看着我，温语道：“别再伤神了，明日我叫各宫的侍女们都过来，你亲自挑几个满意的。”
我闻言甜甜地笑了，与他的额头轻轻一碰：“看来，是亲的。”
他的脸迅速凑了过来，沉在我的脖颈之间，深深呼吸了一口，声音陡然沉了几分：“那今夜就让我亲自服侍夫人。”
我神经绷紧，向后一躲，防备地看着他：“服侍什么？”
他却露出一脸纯洁模样，理所当然道：“漱洗啊！”
“哦！”
“嗯。”
漱洗过后，我便一头栽在了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却没想到，他竟还有大把精力，缠着我不放。
我不禁告饶：“夫君，改日嘛，人家好累啊！”
他滚烫的气息扑在我耳畔，声音如魅：“你睡你的……又不要你动……”
我一下子被他气笑了，手脚并用推打着他，可最终还是被他得了手。
寒澈的冬日，仍有缱绻的暖意，从床榻之间漫溢出来，悄无声息渲染了整间小室。
一场稀薄的新雪过后，春节将至。
皇宫上下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办着，宫阙楼阁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各宫中也都分发了新年俸禄和各种吃食。
我闲来无事，便去拜访了皇后娘娘，她见到我态度不冷不热。
虽不像之前的针锋相对，却也不愿多说一句话，似乎打心里就瞧不上我这种人，用她的话说，我就是一个心机女，是她一向最不齿的那种人。
尽管这样，我也从未向她解释过什么。
腊八一过，日子一天紧似一天，忙忙碌碌中，转眼就到了除夕。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宫廷御宴，上一次还是在中秋节的时候，当时的场景依然记忆犹新。
而这一次却截然不同，我的座位被安排在离周蕴很近的地方，我们时不时便会四目相接，然后腻腻歪歪，旁若无人地看上几眼才会移开目光。
旁边的皇后似乎已经习惯了，或者说是束手无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到。
耳我两侧的大臣不管之前认不认得，都会客客气气地称我一声姑娘。
“姑娘请！”
“姑娘近日可有诗作？”
“快给姑娘添酒！”
好像“姑娘”一称本身就代表着某种职位。
宴席过后，周蕴便率领众官来到了畅音阁听戏。
舞台上锣鼓齐奏，热闹非凡，毕竟是新春佳节，戏份也都已欢快喜庆为主，旦角长袖善舞，丑角跟头翻的五花八门……
直到入了夜，将臣们才各自散去，他们将返回家中陪着一家老小共同过这一个团圆之夜。
而周蕴在起身后，直接走向了皇后。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里，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与皇后一起度过。
我由宫人陪着回到了永宜殿，坐在小厅里，顺手从案上精致罗列的瓜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百无聊赖的磕了起来。
这个时候，竟不知不觉怀念起了春晚，尽管以前也没正经看过。
我无聊地用瓜子皮在桌案上摆出脑海中的路线图，嗑一粒摆一下，刚摆出点模样，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我迅速将桌上的瓜子皮胡乱一扫，抬头看去，只见周蕴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起来。
他走到我跟前，单手撑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撑在我椅子的扶手上，许是因为饮了不少酒，他面色有些潮红。
他垂头看着我，嘴角挂着浅笑，语气却有些埋怨：“怎么不等我？”
我低头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有些发愣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反而奇怪地一笑：“今夜可是除夕团圆之夜，你想让我去哪？”
“……”他理所当然的模样，竟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垂眼扫了下我手里的瓜子，道：“喂我。”语态间竟有几分撒娇意味。
我笑了，眼神一瞟，示意他旁边还有宫人，于是说道：“你坐好，我剥给你吃。”
他眼笑眉舒，乖顺地在我身边坐了下去，单手支着头，呆呆地看着我，酒意之下目光有些迷离发涩。
我边剥瓜子边说道：“你就这样到我这来，不怕皇后生气？她若生气可是我遭殃，日后说不定怎么挤兑我呢。”
他缓缓一笑：“她哪里还敢惹你？上次你们二人‘斗法’，她两个月都没敢出门。”
“为什么？”我动作一顿，但随即又反应了上来：“我把她抓伤了？”
他微微挑眉：“你是真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你揶揄我！是不是嫌弃我了？”我拿瓜子丢他。
他慵懒地侧头一眨眼，避开那瓜子：“为夫是吃醋。”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挨打你也吃醋。”
他身子凑过来，压低了嗓音，幽幽沉沉道：“你有这力气，在床上怎么不用。”
“你！”
我哭笑不得，又要抬手丢他，却被立刻他截住了手腕。
他轻轻将我的手掌摊开，目光沉魅地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去，将我手心剥好的瓜子一粒一粒吃了进去，每一下都吻在我的手心上，麻麻痒痒的。
我看着他，甜腻腻地笑了起来。
外面的爆竹声越来越响，我走到门前，眼看着几簇星光升腾而上，在黑夜中相继绽开了花，大放异彩。
“夫君，你来。”
我们来到廊前。
地上是皑皑白雪，夜空之上，一粒粒金砂迸射而出，在空中争相绽放，又如流沙般滑落，仿佛触手可及。
“好美啊。”我由衷感叹道。
他转头看向我：“从前我们也一起看过烟火，你也是这般欢喜。”
此时冷风拂面，他脸上的酒意明显淡了。我凝视着他眼中倒映的满天星光，感动一笑：“一直有你陪我，真好。”
他眉眼含笑，抬起双手，抚住我被冻得冰凉的耳朵：“以后每一年的除夕，我们都一起过。”
我微微瞪着眼睛，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可这是你说的，不管以后你有一千个妃子，一万个妃子，你都必须陪我。”
他头疼地皱眉：“还一千个一万个！你忘了为夫有隐疾吗？”
我闻言不禁笑出了声，随后发窘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扯这个谎……万一以后露馅了怎么办？”
他却坦坦荡荡道：“你的夫君是皇帝，皇帝扯的谎，哪个敢戳破？除非将来有一个人……”
我疑惑地看着他：“将来……谁呀？”
他唇角溢出一丝坏笑，伸手戳了戳我的肚子。
我反应过来后，又气又笑地伸手去推他：“到底没个正经！”
却被他灵活一闪，躲了开。
我不肯罢休，登登跑到了廊下，低身攒了个雪团，“嗖”地一下朝他飞了过去，在他胸口上炸了开。
“好啊，你要谋杀亲夫。”
他立刻追了下来，捧起一抔雪，朝我扬了过来。
我被撒了一身雪光，继续攥了个雪团打他，他一边躲一边反击。
空中流金溢彩，热闹喧嚣，高挂的灯笼掩映着火红的窗花，而我们像两个撒欢的孩子一样在雪地里你追我赶，烟火气十足。
终于玩得累了，我们一边笑着一边走回暖意融融的殿内，宫女们立刻拿着掸子为我们掸雪。
我对宫女说道：“烫两壶酒来。”
周蕴看向我，颇为惊讶：“还喝酒？”
我数落道：“你今天都没有陪我喝。”
很快，燃得火红的小炉旁，摆上了两壶热酒和几样精致的小菜。
我赞许地看向两个宫女，说道：“今天也辛苦你们了，今儿是除夕，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两个宫女有些惊喜，却胆怯地瞥向了周蕴。只见周蕴点了头，她们二人才谢恩离去。
我们碰盏干了一杯，只觉腹中温热。
氤氲的热气中，我望向庭前，感慨道：“夫君，等以后我们老了，也像这样坐着，看儿女们在雪地里嬉闹打滚。”
“清扬……”他的神情渐渐认真下来，目光湛湛地看着我，缓缓道：“你可知道，起初我连觉都不敢睡，就怕这一切是场梦。”
我嘲弄地笑了笑道：“来，喝酒，今天我们夫妻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