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配得到宇宙的公正,或是庇护?”
她这句话,宛若一根利刺,直向塞凌最薄弱的痛处,深深刺入。
他之所以接连发动战争,不就是为了能够得到所谓的“宇宙的公正”吗?而遗洛,就以如此平静淡漠的口吻,将这痴心妄想,讽刺得面目全非。
他上前一步,身后的骨刀列次排开,蠢蠢欲动。
然而殷却抬手,拦住了他的冲动。
“三代唯一的堕神,还真是伶牙俐齿呢。”殷的眼睛笑得眯起,带着一股压抑的阴森。
“难道不是么?”遗洛继续说道,“你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真的只是为了渴望得到宇宙的公正?呵,少自欺欺人了。——你们的矛头直向神族,不就是因为种族之间与生俱来的压制所带给你们的——自卑么?
“你们因为自卑,觉得总是低我族一等,所以你们发动战争,企图灭绝我族、取代我族,以此来抚慰你们那颗丑陋的卑微心灵。——不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轻浅的笑意,语速也不急不缓,但是却无人打断她的话语。
说出这样一番话的这样一个人,必定都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骄傲的,所以他们尤为自信,认为自己所言即为真理,任何反驳皆为诡辩。
诡辩不足为惧,真理与世长存。
而魔族自古以来所坚定的信念,本来就是在和宇宙的法则玩弄文字游戏,所以当遗洛撕开另一层假面伪装的时候,竟无一人反驳。
魔族千万年来的信仰,在此刻,忽然有了动摇。
几人之间并没有僵持太久,是殷轻笑一声,打破了这沉寂的僵局。
“呵……如你所言,即便真是如此,那又如何了呢?成王败寇,只要灭亡了你们、取代了你们,又有谁还会去在意这些真相呢?堕神大人,您的言辞很精彩,但是有什么用呢?嗯?”
他一摊手,模样看上去有些无奈,示意她这样说也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但是遗洛的唇角却轻轻一勾,眉眼也微微弯起,就好像迷境森林中的黑夜渐渐散去,第一缕晨曦洒下时的美好模样。
遗洛说道:“我真的不能改变什么吗?”她一双好看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殷。眼中碎光如星,清澈澄明,好像要将殷沉沦其中。“魔族的战神,你现在——心中的信仰难道没有动摇吗?没有了信仰,你的所有作为,都不过只是在表达,你是一具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而没有信仰的种族,注定不能赢得战争,不能赢得……太阳。”
很奇怪,这样干净的一个人,此刻说出来的话,就像一个妖魅,纠缠在脑海和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你输了。
殷一个愣神,他身后的塞凌却已经受不住。
殷或许没什么感觉,甚至有可能被遗洛说服,但是他不一样。
因为这,的的确确就是支撑他行走过如此漫长又枯乏的千万年的唯一信仰啊!
“如果你现在就陨落在这里,还妄图改变什么呢?!”
他话音未落完,身后列次好的骨刀宛如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向遗洛。
迷失吓了一跳。时间太过紧急,来不及组织结界,他便欲用自己的身体为遗洛挡下那些骨刀,但是身体却早已被遗洛封印住。
他那颗玫瑰花蕊的心脏忽然重重一沉。
——她什么时候结好的禁制?
而就是这时,只见遗洛抬起左手,掌心白光大盛,竟然直接接住了那些飞袭而来的重重骨刀。
“塞凌?!”殷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去阻止塞凌。
塞凌被挥开几步,骨刀也随之落地。
遗洛左手掌心的白光也渐渐消散,有鲜血从掌心溢出,滴落在地上,仿若人间凛冬十二月的梅花。
“阿洛?!”迷失惊呼出声,心口一紧,眉心抑制不住地蹙起。
但是遗洛却好似听不见一般,只是有些欣慰地看着地上的自己的鲜血,口中呢喃着什么,仿若梦境中的呓语。
“虽然不知道阁下是哪里来的自信,但是……现在是时候说永别了呢……”
她话音刚落,原本崎岖晦暗的地面忽然白光一盛,将他们完全包裹。
白光实在刺眼,竟叫人无法直视。
等到光芒渐渐散去了,殷放下遮挡住眼睛的左手。——
荆棘藤蔓围成的囚笼还在,里面的黑色羽毛还在,刚才流落在地面上的那个堕神的鲜红血液,也只还剩下干涸的血迹……
——已经不见那三人的身影了。
殷看着经历过来回几次恶战的地方,忽然轻笑一声。
“还真是一位狡猾的堕神呢……”
塞凌冷了声色眉眼,问道:“是你放走了他们吗?”
殷扫了他一眼:“慌什么呢?反正以后,还会见面的。”
说着,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已经陨落的归顼身上。
他的两只眼睛已经被贯穿,心口也破败,伤口处依然流有汩汩岩浆,却已经不再灼烫。
他开口,语气轻轻,不知是失神还是叹惋。——
“看啊,你又被抛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