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格瑞恩先生！”
迷**不住抬头。
这一句话……
这样略有欢脱意味的语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独属于遗洛的声音，以及独属于她的某种无法复刻的欢快。
像极了森林里无忧无虑的精灵。
他的言辞显得有些迫切：“阿洛，——你真的希望我能够复明吗？”
或许是迷失的急切模样惊动了另一边的约希特，他抬眸，往他们那个方向看去，眼中神色复杂，好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不知溺死过多少飘零的落花。
遗洛毫不犹豫，带着信徒对自身信仰的与生俱来的虔诚。
——“迷失，没有人比我更加希望你不再残破。”
……
夜晚的迷境森林，说不上喧嚣，也说不上安宁。
“你真的就放心将他们两个小孩子留在家里么？”迷失抓着遗洛的神明袍大袖一角，在她的身后问道。
他虽然可以对周遭的事物有比较敏感的感应，但是沿途多荆棘藤蔓，加上迷境森林中有无形力量牵制他的感应能力，没有遗洛的指引，他行路起来，真的就像一个普通的瞎子了。
格瑞恩先生身为与迷境森林同存的神蔓，没有固定的居所，除了通过最多荆棘藤蔓的道路去寻找，没有别的方法。
遗洛隔开前面的一道荆棘，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已经很晚了，小孩子应该好好睡觉。而且我在屋外设了禁制，要是真的有怪物出现，也进不去的。”
迷失忍不住想要调笑她：“阿洛，你说的那位‘格瑞恩先生’，他不用休息么？”
遗洛愣了愣，停下了步子，脑袋低垂，声音也有些低沉：“……对不起。我没考虑到……
“我只想着快一点通过格瑞恩先生了解清楚情况，没有考虑到那么多……”
她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因为太过迫切地想要得到治好迷失眼睛的方法，所以完全没有顾及到他人的感受。
她如此难近人情。
骨子里淡淡的凉薄，以及难以考虑到身外之人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私，在迷失的映衬之下，这样原本微不足道的卑劣，一下子就被放大了许多，让她无处遁形。
迷失本也只是想着调笑她一番，没想到她却直接反思起自己来了。
倒让他觉得有一些……不知所措。
他拽了拽手中的衣角，温声道：“阿洛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懂事起来了呢。”
——什么时候变得懂事起来的呢？
遗洛也不知道。
在神界中被迷失庇护在身后的日子里，遗洛一直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欢脱，调皮，无忧无虑；骄傲，不驯，叛逆，甚至还有几分无礼。
直到被遗弃，成为堕神……
——啊，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开始。
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也不善言辞。
但是骨子里的凉薄与骄傲，与生俱来的叛逆与不驯，以及不论是堕落之前还是堕落之后，都磨灭不掉的一点不轻不重的自私。
——如影随形。
她或许已经明了，——
像她这样的无知神明，即便是被遗弃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四下正是沉寂时，周遭的藤蔓忽然一动，点点萤火明亮，与着清冷月光，照亮了此处的昏暗。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大人，深夜到访，您有什么事情么？”
一丝沙哑，微微低沉，夹带着古老的温柔。——
是格瑞恩。
迷失下意识地将遗洛往自己的身边拉了一把，她便从暗自神伤中回神。
一条翠绿色的藤蔓缠绕上遗洛的左手手背，开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格瑞恩先生……”遗洛喃喃唤道。
“我在。”他温声应道。“遗洛大人，什么事呢？”
遗洛一抬左手，原本缠绕在她左手手背上的藤蔓便全都缩了回去。
只见她的手中燃起一团白色带红的火焰，举到了迷失面前，将他的容颜映照得更为清晰。
也将他的残破，尽数暴露在光明之下。
遗洛对格瑞恩说道：“格瑞恩先生，他的眼睛受伤了。”
淡绿的细长藤蔓环绕着迷失，有一条极其细小的藤蔓，直接触碰到了那右眼的空洞，惹得迷失的眉心，不悦地一蹙。
但是这样的不悦极轻极淡，所以无人察觉。
“我了解了，遗洛大人。”细长的藤蔓退回到最为粗壮的翠绿藤蔓旁边，“能否告诉我，他的眼睛是为何而‘受伤’的呢？”
“受伤”这一个说法太隐晦了。
这个人的眼睛，已经被完全剜去。
那里空洞，只还剩了两个漆黑的窟窿。
说是“瞎子”，或许都已经不足够去形容。
——他就是一个残破的废人。
藤蔓上的叶片，有几片有了枯萎的迹象。
遗洛有些纠结要不要将迷失面临神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然而迷失却先她一步回答了格瑞恩。
“我的这双眼睛，是我在面临‘神明审判’之前，被‘罪罚神明’蒂舟用他的‘指尖獠牙’剜去的。”他的声音平静，还有一种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温柔，好像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紧要的寻常之事。
格瑞恩微微一惊。
没想到，眼前这个残破的“废人”，竟然也曾是神明么？……
被“罪罚神明”剜去双眼，还要经历“神明审判”……
他最初没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为神明的气息，或许就是因为他在经受“神明审判”之后，原本的肉身便已经损毁了吧。
如今的身体，应该是通过其他的生灵所结出来的。
可是究竟是犯了怎样重大的过错，才让他遭受如此折磨呢？……
也是像遗洛大人一般么？……
他没有多问，但是也没有立时给出回答，空气便沉寂了几秒。
迷失觉得不必对此抱有过高的期望，所以才不催促；遗洛则是觉得此刻开口，或许会打断格瑞恩先生的思考，所以才忍着没有追问。
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沉寂才终于被打破。
只听格瑞恩先生说道：“大人，据我所知，蒂舟上神的‘指尖獠牙’上面，附带了自神界诞生以来的第一簇灼神焰，被伤过的肌肤，再无完好的可能。”
遗洛有些丧气地点了点头。
格瑞恩继续说道：“所以，您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代替这位陨落上神的眼睛。——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