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不是就要走么？怎么还不离开？”
迷失的语气别有几分高傲，像极了格澜斯那个对外人总是趾高气昂的妹妹。
他也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回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烦阁下多费心了。”
“你还想赖在这里不走么？”迷失刻薄反问道。
格澜斯再度回想起遗洛那巴不得他早点走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而他却依然不受迷失的影响，只道：“不论阁下说的属实与否，似乎都与阁下没有什么关系呢。”
迷失没再说话。
格澜斯说的是真的。
他作为曾经遗弃过遗洛的信仰神明，如今说是遗洛的“故友”都显得牵强，现在能以怎样的身份来插足遗洛的私事呢？
但是一想到这个人似乎对遗洛心怀不轨，他就格外不舒服。
也罢，作为曾经的信仰神明，如今即便是落魄，也不应该跟一个普通人类一般计较。
他转身，向遗洛的房间里走去。
然而格澜斯却上前几步，到他的身前，将他拦住。
“阁下，你走错方向了，门在那边。”说着，他抬起左手，向门口那边指了指。
迷失饶有兴趣地一挑眉尾，循声面向着格澜斯。
虽然是隔了一层黑色长巾，但是格澜斯依旧觉得迷失的目光没能完全聚焦在他的身上。
“抱歉，阁下，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眼睛是看不见么？”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了出来。
迷失哼笑一声，道：“你这个问题，的确很冒昧。”
格澜斯身形顿了顿。
这样的回答……还真是耳熟啊。
他想起就在昨夜，他问遗洛，约希特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时，遗洛也是差不多的回答。
——“虽然这样问或许会有些失礼……”
——“你的这个问题，的确格外失礼。”
或许他们真的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他刚这样想，便听迷失继续回答道：“诚如你所见，我的确看不见。——我是一个瞎子。”
“瞎子”。
其实相比“瞎子”这样有贬低意味的说法，如果换成“盲人”，就会显得温和许多，也更加得体。
但是眼前这个人，却自称为“瞎子”。
如果他不是对这样的人有一种天生的嫌恶感，那么就是在怨怼自己的某种无能与失败。
或许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可能戳到了对方的某些痛处，他也软了几分语调，道：“你和洛，真的是故交吗？”
迷失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先生，我和阿洛可是有了几……”他的话语忽然一顿。
一句“几万年的交情”差点就要说出来的时候，迷失忽然反应过来，遗洛必定是对眼前这个人掩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于是只能连忙改口：“咳，我跟阿洛，几十年前就认识了。”
格澜斯眉心微蹙，再次问道：“你也是误闯进森林，被她所救么？”
这是格澜斯来到遗洛的木屋中的原因。迷失都清楚。
于是，他就更不屑与格澜斯拥有同样的原因。
迷失回答道：“我和阿洛，小时候是一起居住在这座森林里的。只是我长大了，想看一眼森林外面的世界，所以离开了这里。阿洛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她留在了这里，于是我们分开了……很久很久。”
格澜斯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道：“所以，是你抛弃了洛吗？”
——抛弃。
比“遗弃”更为残忍的说法。
这种有着强烈自主意识的举动，比起“遗弃”这种类似于淡忘所以“遗落”的行为，更为让人心寒。
格澜斯这样说，本来也没有什么恶意，但是他好巧不巧，就是触动了迷失心上最不能触碰的一根弦。
他好像让迷失更加清晰地认知到了自己当初对遗洛造成的那些伤害，也让他更加明了，那些伤害一旦造成，所形成的疤痕就好像蒂舟的“指尖獠牙”对于身体造成的伤害一样，——永无复原之日。
他与遗洛，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了。
他久久不曾说话，格澜斯忽然又道：“你的眼睛，也是在森林外面的世界受伤了。所以才会……失明的吗？”
迷失还是没有说话。
他明明已经明了，可是在格澜斯——这个外人，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竟然几近疯魔一般地不能接受。
他可以独自舔舐这样的愚蠢伤口，但是他不允许有外人来试图插手他的过往，对他的过往自以为是地指点。
“不用你管！”他想绕开格澜斯，去到遗洛的房间中，但是因为神思凌乱，身形不稳，竟然直接撞到了格澜斯的肩膀上，将他挡开。
格澜斯没再做出什么行动来阻拦他，只是在他的身后轻轻开口，仿佛梦中的呢喃。
然而声音虽轻，却依然完完全全地传进了迷失的耳中——
“既然当初是你抛弃了她，那你现在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阁下，你明知道你们已经回不去了。”
迷失的脊背一僵，但是脚步却不作过多的停顿，径直去到了遗洛的房间。
格澜斯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心中却忽然想着：这个人虽然双目失明，但是行动上，好像也没什么阻碍。
嗯，应该是已经失明了好久，所以已经能对黑暗适应自如了吧？
……
迷失一进遗洛的房间，并没有直接去叫醒遗洛。
他将遗洛的房门关好，然后倚着房门，右手捂上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那些鲜血淋漓的残忍过往，就那样被一个无知的外人，完全挖了出来，然后扔在地上，用脚尖比划着那些过往，一遍又一遍地陈述出来，提醒他当初究竟犯了怎样的愚蠢错误。
——如此残破，如此不忍直视。
胸腔中，没有心脏跳动的迹象。
他的肉身已经被修携斯完全毁灭，只留下了他的一缕神识。
还好遗洛平日里对她的那些玫瑰格外悉心照料，加上迷境森林里又有丰沛的天地精华，所以他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结出肉身。
枝叶为骨，花瓣作肌，瑰蕊之心……
这就是如今的他。
柔软，迷人，却又极度脆弱。
他差不多平息下来，便走向遗洛，想要将她叫起。
但是走近之后，他却忽而顿下了步子，眉心一蹙。
——床上多了一个陌生的气息。
他忽然回想起，今晨，那个小恶魔忽然大哭，惊醒了遗洛，于是遗洛便一直安慰他……
没想到，他们此刻，——竟还睡在一起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