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洛牵着诺尔瑞夕的手,站在缇莲夫人的面包店中,眼前是一片焦黑寂静。
周遭全是人。
人们开始对这两位看上去与这里格格不入且尊贵异常的客人议论纷纷。
“缇莲夫人一家是怎么了?”
“面包店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位客人为什么会在这儿?缇莲夫人呢?木昔那个孩子呢?”
“哎呀,真的这么巧合吗?”
“是啊……说起来,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呢,会不会是……”
“你们可千万不要妄下定论!上一次还是这位客人教训了那个娇蛮无礼的小姐呢……”
“可是那个小姐只是太过霸道,这次可是牵扯到了人命了啊……”
“有些人啊,看上去人模人样的,竟然会干这样杀人放火的事情么?啧啧啧……”
“哎呀,呸呸呸!还没有证据,不要胡说啊……”
“现场就在这里了,还不能作为证据么?……”
“……”
四周嘈杂混乱。
遗洛和诺尔瑞夕站在人群的中央,站在人声鼎沸的最喧哗处,接受着周围的人对他们的所有猜疑。
她今天为了能见到木昔,特地赶了一个大早,带着诺尔瑞夕和玫瑰来缇莲夫人的面包店。
然而迎接她满心期待的,竟然是空空荡荡、满室焦黑的面包店,缇莲夫人和木昔,也不知所踪……
她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留下来检查了一下面包店,试图从中寻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以此来找回缇莲夫人和木昔。
但是除了留下的一室焦黑外,什么发现都没有。
正当她反应过来那有着些许熟悉气息的残留焦黑准备出门追踪时,面包店里来客人了。
焦黑的面包店,消失的店铺主人,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疑人物,越聚越多的围观者……
所有的情节仿佛都安排好了,就等她承受不住众人言论的压力,俯首认罪。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还在神界时,被其他神明们排挤的时光。
那时候,她也如今日一般,站在人声最喧哗的嘈杂中央,站在众口铄金的风口浪尖处。
她从来不屑与这些没有自我思考的嘈杂争论,但是今日因为带上了诺尔瑞夕,她便有了几分顾忌。
她将诺尔瑞夕往怀中一带,借着宽大的神明袍的大袖,将他整个人完全遮住,也好不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不同寻常,从而展开进一步的人身攻击。
诺尔瑞夕注意到遗洛的这个举动,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脑海中只依稀浮现出几个零碎的画面,好像与今日的场面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个人,好像跟他一样,都是一身纯白,连发丝、睫毛,都是如此……
那样的零碎画面跟之前一样,也是稍纵即逝。但是这一次,他已经不再纠结和痛苦。
他只是悄悄抓住了遗洛的袖子,在手中捏紧了一些。
他和遗洛一起,面对周围的纷扰。
人们你一言我一句,根本不管怀疑对象是否辩驳。
他们只信自己以为的真相。
倘若真相与自己的猜想存在鸿沟偏差,那么这些看客们便会觉得索然无味,兴致缺缺,尽数散去。
他们不在乎真相。
遗洛也懒得在这么嘈杂的时候跟他们比谁嗓门大。
但是她向来不是一个愿意背黑锅的人。
于是,这位尊贵的堕神大人右手微抬,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人们的脚下就平白生出了许多荆棘藤蔓,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些本来“叽叽喳喳”的看热闹的人,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警告,声音戛然而止。
拥挤的面包店,此刻竟然鸦雀无声,冗长沉默中夹杂着的,是众人“扑通扑通”的慌张心跳。
“你……你难道是想把我们都、都杀了吗?”或许是耐不住这样太过寂静的煎熬,人群中有一个人率先开口,质问着遗洛。
于是,人们又开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好像又恢复了刚才的嘈杂。
遗洛看向那第一个发言的“勇士”,眉心不悦地蹙起,而后薄唇轻启,道:“大家刚才也都看到了。——凭我的能力,就算要将在场的各位都杀了,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
“而且,除却解决诸位的绝对速度,我的手段之干净利落,也是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的。”
她说完,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又看了一眼那个“勇士”,再一打响指,阻挡那人的荆棘藤蔓便消失不见,地板上也没有留下任何刚才被藤蔓破壁而出时留下的残损印记。
“但是缇莲夫人的面包店这里,却留下了这么大的焦黑印记,并且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停顿了一下,好像是为了留给他们一些时间来消化这样的解释,“诸位,我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想毕大家也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了吧。”
虽然是极其具有说服力的说法,但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天生就是要抬杠那么几句,好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的。
于是,就听人群中还有人叫嚣道:“你能力超群,我们平民卑贱,不能接触法术,自然是比不过的,所以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特意换了方法来迷惑我们!?”
遗洛看向那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粗布衣、搭着土棕色马甲衫,有着黑棕色短发的男子。
或许是镖客,他的头发不像木昔那样略长,而是很干脆利落的、类似于寸头的造型。露出的小麦色的光洁额头上,左边还有一道不长不短的刀疤。
遗洛唇角微勾,笑意轻浅,却意味难明;加上毫无笑意的眼神,看上去,倒颇有一种近乎讽刺的不屑。
她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男子,而后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各位都是有自我意识思想的人,总不至于愚蠢到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并且,不要自欺欺人。”
她说完,面包店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当中。
刚才还理直气壮发言的人,顿时就哑了全部声音,甚至微微缩起了身子,连抬头都多有羞愧。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人们都已经老实了之后,才又一抬右手,再次打了一个响指,那些荆棘藤蔓便尽数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很多时候,光讲道理是不行的。
在这个规则条律都还不完善的世界,“讲道理”实在是过于苍白无力。唯有金权武力,才能成为事实决断的一把好刀。
这是各个时代都不得不面对的悲哀。
遗洛思及此,不禁垂眸,掩饰住眸中的几许哀凉,但是诺尔瑞夕却在这时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低头看向这个被自己护在怀中的精致又脆弱的孩子,问道:“诺尔瑞夕,怎么了?”
诺尔瑞夕仰头看她,眉眼好像弯起了一个极为浅淡的弧度。
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将手心张开。
——那里躺了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已经被染上些许焦黑的稿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