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顿中校抓起电话，接通了尼米兹将军的办公室。
“将军，是我，莱顿。我的建议是：执行猎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但是，”莱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为防万一，我请求给前线飞行员下达一道补充命令：若目标与情报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出入，或遭遇预期之外的抵抗，必须立即放弃任务，立刻撤退！”
“批准。”尼米兹将军的声音简短而有力。
莱顿中校挂掉电话，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不知道，自己是猜对了魔鬼的心思，还是……正亲手推开了地狱的大门。
作战室里，巨大的时钟秒针在单调地跳动，每一声都像在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P-38“闪电”编队，已经进入预定伏击空域超过二十分钟了。
但到目前为止，仍然一片死寂。
难道……真的判断错了？山本五十六根本没来？
莱顿刚刚燃起的信心开始动摇，他死死盯着地图，额头的青筋一根根爆起。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代表最高优先级的警报电话，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莱顿浑身一颤，猛地抓起电话。
“说！”
电话那头，传来了前线监听站，夹杂着巨大电流声的激动嘶吼：
“长官！截获我方P-38‘闪电’编队明码通讯！他们在布干维尔岛上空发现了目标！”
莱顿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目标确认！是一架一式陆攻轰炸机！护航的零战只有六架！上帝啊，和东海联盟的情报完全吻合，完全吻合！”
“请求攻击！重复，请求立即攻击！”
完了。这两个字像冰水一样从莱顿的头顶浇下。
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不是情报有误，而是情报……太准了！完美到没有一丝一毫的出入！
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是陷阱！是那个FBI情报里说的“飞蝗扑火”！联盟那份“真实”的情报，才是最终的诱饵！
他们算准了自己会“反向思考”，会“识破”他们的阳谋！
这是一个局中局！
而前线的飞行员们，在看到与情报完全吻合的目标时，根本不可能等待后方的命令，他们只会把那道“情况有异再撤退”的命令抛到脑后！
“中止行动！”
莱顿猛地站起身，对着话筒发出了这辈子最声嘶力竭的咆哮：
“撤退！兰菲尔！立即撤退！重复，这是命令！”
P-38“闪电”战斗机的座舱里，无线电的嘶吼被巨大的静电干扰得支离破碎。托马斯·兰菲尔少校的右拇指，悬停在红色的机炮按钮上。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进眼眶，一片刺痛。
“啥，撤退？”
透过光学瞄准镜，那架巨大的“一式陆攻”轰炸机就在他的正前方，像一头笨拙的白鲸，在云层的缝隙中穿行。
护航的六架零战被另一支佯攻编队死死缠住，这里出现了一个完美的攻击窗口。一个他用半条命换来的窗口。
情报部门那帮书呆子在搞什么鬼？
先发来一份确凿的情报，精确到分钟，说山本五十六就在这架飞机上。现在，临门一脚了，又让他撤退？说目标是陷阱？
兰菲尔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目标。他甚至能看到轰炸机舷窗后，那个穿穿一身雪白海军礼服的身影。那人正举着望远镜，姿态威严。
是了，就是他。肩章、姿态，一切都和情报照片对得上。
陷阱？去他的陷阱！
战场上，飞行员的直觉就是上帝的旨意。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收到，正在撤退。”
兰菲尔平静地对着喉部的送话器回复了一句，左手却猛地前推节流阀，P-38的引擎爆发出一阵咆哮，瞬间拉近了最后的距离。
下一秒，他的拇指狠狠按了下去。
“轰——！”座舱猛地一震。
四挺12.7毫米勃朗宁重机枪和一门20毫米机炮同时开火，曳光弹组成的火链瞬间罩住了“一式陆攻”的左翼引擎。
一阵金属撕裂的刺耳噪音响起，一团橘红色的火球在引擎处炸开，黑色的浓烟混合着液压油，笼罩了那架轰炸机。
它剧烈地一抖，机身开始失控倾斜，向着下方那片一望无际的绿色丛林一头栽去。
“击中！重复，目标已被击中！”
兰菲尔在公共频道里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怒吼，随即猛拉操纵杆，P-38一个漂亮的滚转，从正在坠落的残骸旁侧身飞过。
就在交错的瞬间，他看清了。
舷窗后，那个身穿白色大将礼服的身影，平静地放下了望远镜。他没有扑倒，没有惊慌，只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帽，然后缓缓坐下，双手放在膝上。
那双眼睛，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冷漠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说：你来了。
兰菲尔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紧接着，巨大的轰炸机一头扎进丛林，一朵远比引擎爆炸更绚烂的火云，在绿色的海洋中冲天而起。
日本的樱花，终于凋零了。
“胜利了，我们干掉了山本五十六！”
“上帝保佑美利坚！”
珍珠港，太平洋舰队情报中心，狂喜的浪潮淹没了一切。
军官们把军帽抛向天花板，互不相识的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香槟的软木塞像子弹一样四处乱飞。这是自战争爆发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场胜利！
在这片沸腾的海洋中心，却有一座孤岛。
情报处长埃德温·莱顿中校，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门外震耳欲聋的欢呼，传到他耳中，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噪音。
他的指尖冰冷，端着咖啡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搞砸了，就在一小时前，他亲自下令，让兰菲尔的编队放弃行动。
因为另一条他更信任的、来自“亲日”渠道的情报显示，山本五十六的行程是假的，那是一个为美军准备的、由上百架战斗机组成的巨大陷阱。
他选择了相信后者。他固执地认为，那份来自东海联盟的情报包藏祸心，一个旨在让美国海军出丑的阴谋。
现在，事实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脸上。
那份他嗤之以鼻的“毒药”，才是唯一的解药。
他的专业、骄傲、判断力，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他差点成了葬送这次历史性胜利的罪人。如果不是兰菲尔那个混蛋敢于抗命……
莱顿中校感到一阵眩晕，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
他机械地整理了一下被冷汗浸透的军装，拿起桌上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文件——一份来自东海联盟，薄薄一张纸，却重如泰山；另一份是厚厚一叠的伪造电文，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他推开门，穿过狂欢的人群，走向尼米兹上将的办公室。每一个向他道贺的笑脸，都像是在无情地嘲讽。
“将军。”
莱顿把两份文件并排放在尼米兹面前，声音沙哑干涩。
“我请求……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
尼米兹上将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两份文件，沉默了很久。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欢呼。
许久，尼米兹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莱顿中校，你的错误不是怀疑，情报官必须怀疑一切。”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太平洋海图前，目光扫过那片广袤的蓝色。
“你的错误是，你以为在这张牌桌上，我们还是唯一的庄家。”
“东海联盟……他们不仅知道山本五十六要干什么，他们甚至知道我们会怀疑。他们把我们的心理揣摩得一清二楚。”
尼米兹的拳头轻轻砸在桌上。
“‘潘多拉’计划，立即撤销。所有针对东海联盟的情报调查，全部停止。”
“从现在起，将东海联盟情报的优先级，调到最高。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并加深合作。”
他看着脸色惨白的莱顿，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在赢得这场战争之前，我们不是他们的盟友，也不是他们的敌人。”
“我们是他们的……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