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便宜行事,张大力以南洋华商的身份,周旋于唐人会馆和商铺之间。
他出手不算阔绰,但言谈间对海上贸易的精通,以及偶尔流露出来的沉稳气度,让一些有心人暗暗留意。
刘三也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很快与唐人会馆的老油条们搭上了线。
很快他们得到了大量有用的信息:
郑芝龙虽死,但在长崎的势力仍然保留,目前已分裂成数派,由其远房侄子郑平勉强维系最大一派,却威望不足。
其余各派或投靠本地武家,或与荷兰人暗通款曲,内斗不休。
王五则在鱼龙混杂的码头酒馆里,听到了更多风声。
荷兰人日益骄横,而一个名为“浅井”的本地武士家族,近期动作频频,暗中扩张,手段狠辣,引人忌惮。
李郎中通过行医,接触到底层民众和落魄遗民。怨言不少,对幕府,对荷兰人,偶尔也会流露出对“郑一官”时代的追忆。
零散的情报,汇入张大力手中。
油灯下,他在一张简陋的地图上,勾勒着长崎的势力轮廓:
唐人会馆(郑氏旧部-分裂)、荷兰商馆、长崎奉行所(幕府官方)、本地武家(浅井家、其他)、底层……
一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迷雾重重。
“突破口在哪?郑氏旧部态度不明,荷兰人是庞然大物,幕府更是碰不得!”
就在张大力眉头紧锁之际,机会,不期而至。
这日,李郎中外出,为一位贫病的明朝遗民老者诊治,意外听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老者曾是郑芝龙麾下账房,后遭排挤流落底层。李郎中不仅免费诊治,还留下银钱食物。
老者感激涕零,酒后吐真言:“李先生……你是个好人……告诉你也无妨……”
“最近长崎不太平,那个浅井家的小子,野心忒大!”
李郎中心头一跳:“浅井家?”
老者眼中闪过鄙夷与恐惧:“就是那个靠联姻,迅速冒头的浅井家!”
“听说……他们家主的长子浅井雄,正到处招揽人手,整合港口的地下势力,还……还盯上了当年郑一官大人留下的那些……海上买卖!”
李郎中故作惊讶:“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老者点点头,一脸的郑重。
“我老乡就在浅井家当差,亲耳听到的!他们想……想吞掉郑一官大人的基业!”
消息火速传回据点。张大力听完汇报,眼中精光四射!
这个野心勃勃的浅井家,觊觎郑氏遗产,必然会触动郑氏旧部、荷兰人甚至幕府的神经!
这浑水,正是他们摸鱼的良机!
“浅井家……”张大力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新添的名字,
“看来,得想办法,去会一会这位浅井家的少主了!”
不过长崎不比东海,水深且浑。
张大力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接触到浅井家核心的“引荐人”。
这活儿,还得是机敏过人的刘三。
几天后,刘三带回了关键情报:
浅井家一位手握实权、负责对外庶务的旁系长老,浅井武藏,有每日午后前往城南“松风园”品茶的习惯。
松风园,日式园林,看似清幽,实则鱼龙混杂,是各方势力私下接触的绝佳场所。
这,就是张大力等待的最佳机会!
在刘三的安排下,三天后,午后,松风园。
张大力一身普通商贾打扮,闲庭漫步,不动声色地扫过园内各处茶亭与回廊。
身旁,刘三和另外两名气息沉稳、扮作护卫的队员垂手而立,看似放松,实则如绷紧的弓弦。
刘三压低声音,目光示意不远处的廊道。
“来了,大力哥。”
只见对面,一行三人正缓步走来。
为首的老者,一身深色羽织,头发灰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如同藏着刀锋,腰间佩戴着象征身份的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
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峻、手按刀柄的武士。
正是目标——浅井武藏!
张大力眼神微凝,给了刘三一个信号。
刘三立刻会意,脸上堆起熟练的恭谨笑容,快步上前,在距离对方数步之遥时,深深一躬,流利的日语脱口而出:
“冒昧打扰!请问可是浅井武藏大人?”
浅井武藏脚步一顿,那锐利的目光先是落在刘三身上,随即扫过他身后气度不凡的张大力一行,眉头微不可察地猛然一蹙。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他身后的两名武士,瞬间目光警惕,手掌更紧地按在了刀柄上,空气似乎都紧绷了几分!
刘三保持着鞠躬姿态,语气诚恳:
“在下刘三,来自南洋占城。我家主人姓张,初到贵地,久闻浅井家大名,对武藏大人更是心生敬仰。今日有幸偶遇,特来拜见……”
浅井武藏淡淡打断,语气疏离:“占城商人?”
这种攀关系的伎俩,他显然司空见惯,随即补充一句:
“长崎港每日异邦商贾如过江之鲫,老夫不认得什么张姓主人。无事,请让开。”
刘三脸上适时浮现一丝“急切”,连忙道:
“大人误会!我家主人并非寻常商贾!”
“实不相瞒,此来长崎,除了贸易,更重要的,是想寻一位失散多年的远亲……这位远亲,与当年纵横东海的郑一官大人,颇有渊源……”
“郑一官?”浅井武藏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终于掠过一丝惊异!
他凌厉的目光,再次射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大力。
张大力适时上前一步,迎着浅井武藏审视的目光,微微点头,不卑不亢,沉声道:
“在下张猛。南洋一介海商。家父早年曾蒙郑一官大人提携,此恩不敢或忘。”
“听闻郑氏在长崎尚有后人,特来寻访,望能略尽绵力。”
“冒昧之处,还请武藏大人海涵。”
他虽然不如刘三圆滑,却字字清晰,声音中透着一股力量。
尤其是提及“郑一官”时,神情自然,仿佛确有其事......
“张猛”这个化名,也带着一股江湖草莽的悍勇之气。
浅井武藏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张大力身上缓缓扫过。
眼前这“张猛”,身材魁梧,太阳穴隐隐鼓起,双手骨节粗大,虎口老茧厚实——这是常年握刀剑或撑船摇橹才能留下的痕迹!
再看他身后的两个“护卫”,气息沉凝,眼神警惕,如同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饿狼!
这绝非普通商人!
更关键的是,对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主动抛出“郑一官”这个名字!
意欲何为?借名头行事?真有关联?还是……别有所图?
浅井武藏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装作波澜不惊,只是语气缓和了许多:
“哦?原来是郑一官阁下的故旧之后。”
“郑家在长崎,确有族人,只是……唉,时移世易,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逼人:
“不过,我观张先生气度不凡,护卫更是精悍。不知……张先生在南洋,做的究竟是何等‘大生意’?”
张大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坦然迎上浅井武藏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武藏大人慧眼。张某手下,确实有几百号过命的兄弟,几条跑得快的渔船。”
“实不相瞒,做的都是些刀口舔血的生意......”
“但我们求财,也讲规矩,从不滥杀无辜,与那些流寇不同!”
这番话,半是坦诚,半是敲打!既亮出了肌肉,又表明了立场。
浅井武藏眼中精光一闪:“哦?几百号过命的兄弟?这可不是小打小闹了!”
“只是,南洋再好,终究也比不得长崎这个聚宝盆啊。不知张先生,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