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辛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直到深夜依然人声鼎沸的联盟展馆，许久才说道：
“我们……好像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的助手站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约翰，我们总是在讨论如何瓜分德意志的殖民地，如何限制日不落的海军，如何拿到巴拿马运河的主导权……”
“我们像一群鬣狗，在争夺一具狮子吃剩的尸体。而那个东方人……他想要的，根本不是那具尸体。”
“他想要的……是整片草原的未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情报官快步走入，将一份烫金的文件夹递到蓝辛手中，
“先生，明天的正式会议议程……出来了。”
蓝辛深吸一口气，打开文件夹。
白纸黑字，只有一行标题：《关于战败国殖民地的非殖民化处置与全球共管方案》。
“疯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助手失态地低吼，“非殖民化？他想干什么？他想把不列颠和法兰西的根基都给刨了！这是在向整个旧世界宣战！”
蓝辛没有说话，他只是反复摩挲着那份烫金的议程文件。
他终于明白了，东海联盟展示那些拖拉机、发电机，不是在炫耀武力，而是在向世界那些“不被看见”的角落，那些殖民地和弱小国家，描绘一个没有旧主人剥削的、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未来。
而这份议程，就是通往那个未来的“投名状”。
李云飞根本没想过，在旧的牌桌上和他们抢几张牌。他要掀桌子，自己制定新游戏规则。
“立刻联系贝尔福爵士和克里孟梭总理，”蓝辛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告诉他们，明天的会议，我们必须联合起来，首先否决这项议题！绝不能让它进入正式讨论环节！”
“我们的议题，必须是惩罚德意志，瓜分利益！这才是本次和会的唯一目的！”
几乎在同一时间，法国代表团的驻地，传来克里孟梭总理雷鸣般的咆哮。
“无耻的东方人！他以为他是谁？全世界的皇帝吗？”
“老虎”克里孟梭将那份议程撕得粉碎，白色的纸屑像雪花一样飘落。他感到自己被戏耍、被挑战了。
“告诉美国人，我同意！明天，我们必须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明白，在欧洲，到底是谁说了算！”
而泰晤士河畔，收到加急电报的唐宁街十号，彻夜未熄灯。英国外交大臣贝尔福爵士，只是对着地图上那些广袤的、用红色标记的帝国领土，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暴怒，他知道，这不是挑衅，这是一场不流血，却比任何战争都更致命的，关于世界未来主导权的战争。
而他们的第一道防线，就是明天的会议议程。
次日，万国宫，镜厅。
穹顶的水晶吊灯依旧璀璨，但长桌两侧的气氛，却比昨日的广场更加冰冷。每一位代表的脸上，都写满了警惕与敌意。
会议主持人、瑞士联邦公爵清了清嗓子，试图缓和气氛：“先生们，为了世界的和平，让我们……”
“公爵先生，我反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强硬的声音打断。
美利坚国务卿蓝辛一下子站起身，他脸色铁青，目光直视长桌尽头的李云飞。
“我们今天坐在这里，是为了处理战败国的问题，是为了惩罚侵略者，抚慰受害者！而不是讨论一些……脱离实际、虚无缥缈的所谓新原则！”
他的声音在镜厅中回荡，立刻得到了响应。
“我完全同意！”法国总理克里孟梭猛地一拍桌子，那标志性的白胡子愤怒的颤抖，
“法兰西的三十万英灵在等待公道！我们必须先讨论对德意志的制裁！每一分钟的拖延，都是对死难者的亵渎！”
英国外交大臣贝尔福爵士扶了扶单片眼镜，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会议应有其优先次序。处理战后秩序，恢复欧洲稳定，是无可争议的第一要务。至于东海联盟提出的议题，或许……可以在所有问题都解决之后，再择期探讨。”
尽管有利益纠纷，但三巨头在此刻却形成了统一战线。
他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通过程序，将李云飞那份颠覆性的议程，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云飞身上。
他从会议开始就一直沉默着，仿佛这场激烈的程序之争与他无关。
在旧世界三巨头表演完毕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蓝辛、克里孟梭和贝尔福。
“诸位，你们在讨论，如何为上一次战争的尸体做防腐处理。”
“而我，是来讨论，如何避免下一场战争的坟墓被挖开。”
“上一次战争的根源是什么？正是你们急于瓜分和维护的殖民体系。不解决这个根本问题，今天我们在这里签订的任何条约，都不过是一张二十年后引爆更大战争的休战书。”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镜厅鸦雀无声。李云飞的目光锐利起来，狠狠扫过三巨头：
“所以，我的议题，现在，谁赞成？谁反对？”
在李云飞那句“谁赞成，谁反对”的逼问下，镜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老虎”克里孟梭第一个按捺不住。
他无法忍受议程的主导权被如此夺走，试图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对德复仇，来重新夺回话语权。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枯瘦的手掌“啪”的一声，将一份文件拍在桌子上，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烧起复仇的火焰。
“即便如此！也绝不能忘记德国人的罪行，为了法兰西流尽的鲜血！为了大陆永久的安宁！我要求！”他嘶哑的声音激动而颤抖，唾沫星子横飞。
“德意志，必须割让阿尔萨斯-洛林！整个莱茵兰工业区，由我法兰西代管五十年！”
“德意志，必须赔偿两千亿金马克，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德意志，必须裁撤总参谋部！陆军不得超过十万，不准拥有一艘主力舰，一艘潜艇！”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诅咒。克里孟梭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仿佛已经品尝到了宿敌德意志的骨髓。
坐在长桌尽头的李云飞，端起面前的红茶，轻轻吹了口气，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屠夫在炫耀他的刀法，仅此而已。
“我完全赞同总理阁下的提议。”
英国外交大臣贝尔福爵士立刻接口。他看出了克里孟梭的意图，顺势将话题从危险的“非殖民化”拉回到他们熟悉的“分赃”轨道上。
“当然，作为文明世界的领导者，我们有义务帮助那些不具备独立管理能力的民族。”他刻意加重了“帮助”和“义务”两个词，
“因此，德意志在全球的所有殖民地，理应交由伟大的不列颠与法兰西，共同托管。”
言下之意，分赃。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李云飞的嘴角，喝了一口茶，淡定的看着三巨头表演：强盗在讨论该用金刀还是银叉来享用战利品，真是‘体面’。
会场中，美利坚的国务卿罗伯特·蓝辛，在最初的程序对抗失败后，迅速调整了策略。
他站起身，张开双臂，像一位在布道的牧师，用充满激情与理想主义的语调，开始宣讲他那著名的“十四点和平原则”。
“先生们！战争的根源是什么？是秘密外交！是军备竞赛！是旧帝国肮脏的贪欲！”
“我们需要的不是复仇，而是一个能够缔造永恒和平的契约！我提议，成立国际联盟！所有国家，无论大小，共同维护世界的和平！”
他的演讲充满了道德感召力，但在如何处置德意志、如何解散殖民体系这些核心问题上，却巧妙地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