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贝加尔湖畔,伊尔库茨克。
这里早已不是沙皇流放犯人的苦寒之地。
烟囱吐着白色的蒸汽,冶炼高炉昼夜不息,铁路线像蛛网般铺开,将这里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属于东海联盟的钢铁之城。
陆远身披一件厚重的黑色熊皮大衣,站在新建成的中央车站月台上。
脚下的混凝土月台,随着远处驶来的重载列车,发出了轻微而持续的震动。
“呜——”悠长的汽笛声划破了西伯利亚的寒空。
一列由四台“盘古”级重型蒸汽机车牵引的超长列车,缓缓驶入站台。车厢上堆满了乌黑发亮的煤炭,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山。
在另一条轨道上,一列满载着金黄色铜精矿的列车,正准备发车。
车头悬挂的,是东海联盟的赤底龙旗。
陆远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和麾下的十万将士,在过去的一年里,没有开一枪一炮,却在这片冰原上,打了一场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硬仗。
他们用钢铁和汗水,为远在万里之外的帝国,铸造了一条正在输送血液的主动脉。
“将军!”
一名通讯官小跑过来,在冰面上险些滑倒,但还是稳住身形,在他面前立正敬礼。
“巴达维亚,最高密令!”
他双手呈上一个密封的红色文件夹。
陆远的目光一凝,红色文件夹,意味着这份命令,直接来自李云飞本人。
他接过文件,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是李云飞那熟悉的笔迹,刚劲有力,看起来要透出纸背。
“陆远吾兄:”
“冰原上的丰碑已然矗立,帝国的血脉因你而奔流不息。辛苦了。”
信的开头,是慰问,陆远心中一暖。
但下一行字,却让他的血液瞬间沸腾。
“然,心脏欲强,尚需淬火。那场席卷世界的最终决战,即将到来。”
“欧洲篝火,烧得太久了。它烧掉了旧帝国的傲慢,也耗尽了新霸主的耐心。是时候,由我们来决定,这火,何时灭,如何灭。”
陆远缓缓将信纸折好,揣入怀中。
转过身,看着月台上整装待发的士兵,看着一列列满载资源的火车,看着这座在冰原上拔地而起的城市。
他知道,战争要来了。而这场战争,由他们东海联盟,来亲手终结。
远在千里之外的伦敦,舰队街。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最新一期《泰晤士报》头版头条,一幅占据了半个版面的漫画,已经让整个伦敦的早餐俱乐部,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漫画上,一头象征着大不列颠的巨鲸,和一头代表德意志帝国的巨鲸,正在血海中搏杀。
而在它们搅起的漩涡之下,一条来自东方的、滑稽瘦小的泥鳅,正点头哈腰地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花体字写着——“和平”。
标题更是极尽嘲讽:
《来自东方的滑稽剧》。
“哦,看看这条可怜的小泥鳅,”
一位叼着烟斗的绅士,指着报纸对同伴笑道,“它以为用罐头和子弹换来的几个钱,就能买到一张决定世界命运牌桌的入场券了?”
“或许他们认为,和平也能像丝绸和茶叶一样,打包出售?”
俱乐部内的人闻言,齐齐哄堂大笑。
另一边,柏林,无忧宫。
“啪。”一份来自巴达维亚的,印刷精美的外交照会,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飘飘地扔进了壁炉。
火焰瞬间点燃了纸张,将其迅速烧成一团焦黑的灰烬。
德皇威廉二世甚至没有亲自接那份文件,他只是看着火焰,对身后一众普鲁士将领冷笑道:
“一群靠着在战场边缘捡漏发财的东方商人,现在也想教霍亨索伦的后裔,如何用剑为德意志赢得荣誉?”
他转过身,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回复他们——在德意志的剑为德意志赢得和平之前,我们不需要任何投机商人的调停!”
华盛顿、巴黎、圣彼得堡……
当东海联盟以“世界和平维护者”姿态,向所有一战交战国发出“日内瓦世界和平会议”邀请时,整个旧世界的回应,仿佛提前排练过一样。
在私下里,是嘲笑和轻视。
在公开场合,是礼貌而冷漠的无视。
在这些统治了世界数百年的老牌帝国眼中,东海联盟?一个有点钱、有几艘新军舰的暴发户罢了。
底蕴?资格?他们不配。
这场由东海联盟发起的和平倡议,在国际上彻底沦为了一场笑话。
巴达维亚,东海联盟最高统帅部。
巨大的作战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那一幅幅来自全球各大报纸的漫画和标题,像无声的耳光,一下下抽在每一个在场军官的脸上。
《来自东方的滑稽剧》、《泥鳅的和平》、《商人的妄想》……
海军总指挥,“海龙”萧云帆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双拳紧握,盯着那幅泥鳅的漫画,仿佛要将它烧穿。
“统帅!”
终于,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
“砰!”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巨响,震得心脏一缩。
“这已经不是轻视,这是羞辱!这是在践踏我们每一个士兵的尊严!”
萧云帆一个箭步冲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指甲几乎要将地图上的伦敦抠出一个洞来!
“我们的外交官,在柏林连德皇的办公室大门都没进去,就被卫兵赶了出来。我们的商船在泰晤士河口,被英国人挂上‘泥鳅号’的牌子游街示众!”
“我们用黄金和将士的鲜血换来的和平倡议,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场该死的滑稽剧!”
“尊严,只在舰炮的射程之内!面对这种羞辱,回答他们的不应该是请柬,而是‘龙骧’级战列舰的400毫米主炮!”
他猛地转身,向着主位上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吼了出来:
“我请战,立刻集结三大洋舰队主力!封锁英吉利海峡,炮轰伦敦!让他们用自己的血,看清楚东方巨龙的鳞片,到底是什么颜色?”
“打!必须打!”
“血债血偿!”
压抑到极点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以萧云帆为首的一众少壮派将领纷纷请战。
他们是在一场场对外战争的胜利中,成长起来的天之骄子,他们习惯了胜利,习惯了让敌人闻风丧胆。
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李云飞伸出两根手指,将漂浮在茶水上的一片茶叶,轻轻拨到一边。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吹了吹。
萧云帆死死咬着牙,他不懂,到了这个时候,统帅为何还能如此平静?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磨尽时。
“嗒。”一声清脆的声响。
李云飞将茶杯放回了桌上,喧嚣的作战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云帆。”
“在!”萧云帆身体一震,下意识地立正。
“你觉得,打赢一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萧云帆一愣,这个问题让他满腔的怒火仿佛被堵了一下。为了胜利?为了荣誉?为了……
李云飞没有等他回答,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战争的胜利,从来不是为了让敌人恐惧。而是为了,让他们……敬畏!”
他伸出手,拿起指挥棒,点在地图上。
“一群饿疯了的豺狼,正在为一块腐肉互相撕咬。你想让它们坐下来好好听你说话,靠的不是道理,也不是请柬。”
“而是要找到一根足够粗的棍子,打断它们每一条,敢伸到桌子上面来的腿!”
“只有当它们趴在地上哀嚎的时候,它们才会真正明白,谁,才是这张桌子的主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刚才还满腔怒火的将领们,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们明白了,统帅不是不怒。
他的怒,不是挂在嘴上,而是用行动来体现:
“传我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