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在风中飘散,海面被斜阳染成暗红,一艘艘黑影从四方逼近,悄无声息,像群狼游走。
护卫舰的桅杆上,摇晃着早已潮湿的旗帜,瞭望哨刚举起望远镜,便猛地倒吸一口气:
“是纵火船……太多了!”
“开炮!”甲板上传来短促一声,火炮轰然怒吼。
几艘纵火船被击中,当空炸裂,火光冲天,碎木和火星落入海中,砸起一圈圈焦黑的水浪。
然而,那些没被拦下的,仍在推进,像是不知疼痛的影子,一头扎进了舰队之中。
“快挡住它!”有人喊着,声音里透出紧绷得发干的喉音。
嘭——!一艘纵火船贴近铁甲舰,
船身撞击的一瞬间,火光从底舱炸裂开来,像是一口憋闷的铁锅猛然掀盖。
甲板剧烈一颤,站不稳的士兵被抛飞出去,跌入火浪。
船体一侧被掀开口子,铁皮像纸一样翻卷着......
爆炸的冲击搅乱了海面,浪头混着火焰打在船身。
铁甲船厚重的装甲,挡住了正面冲击。但舷窗、炮门露了缝隙,火苗带着浓烟钻入舱底。
风一吹,火势像活过来一样,四处翻卷,点燃了吊挂的油布、堆积的弹药箱。
一名士兵跌倒甲板上,睁大眼看着滚进来的火光,试图爬起,却发现右腿已经卡在碎木之间。
他张嘴想喊什么,声音被下一声爆炸吞没。
船员们奔跑、呼叫、扑打火势,有人手握水桶,有人拖着被烧伤的同伴,一路往后舱爬。
浓烟让人分不清东西,船仿佛在燃烧的迷雾中缓慢下沉,一寸寸地失去方向。
“还有一艘过来了!”前桅上的士兵嘶吼着,他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灰还是血。
第二艘、第三艘纵火船接连撞上,冲击如锤连击......
铁甲船仿佛一头困在泥沼的野牛,任凭它力量惊人,却再无法挣脱包围。
重炮仰角不足,打不到贴近的敌船;
副炮手们咬着牙、抬着炮管,子弹如雨,但挡不住那一条条黑影贴着海浪滑行。
“全员,撤至下层舱室——”
张大力压低声音,却被爆炸震得踉跄后退,话音未落,桅杆上的旗帜被烧断,坠入火中。
海平线尽头,两翼船帆列阵,郑芝龙的主力舰队缓缓包抄。
炮口逐一转动,瞄准铁甲船那本就不多的弱点——
炮门、舵机、瞭望塔,一轮又一轮的炮火精准打击,震得海水都仿佛在发闷。
“报告!‘镇远号’舵机被毁!失去控制!”
“报告!‘定远号’主炮位被击穿!甲板大火,无法扑灭!”
“报告!‘威远号’多处进水!船身严重倾斜!请求弃船!!”
冰冷的战报如同利刃,不断刺穿李云飞的心脏!
他引以为傲的铁甲舰队,在他寄予厚望的决战中,竟然如此迅速地陷入了绝境!
郑芝龙,这个老辣的海上枭雄,用最野蛮、最不计代价的方式,破解了他的技术优势!
“撤!”李云飞死死抓住栏杆,指节泛白,口中沙哑低吼,
“命令铁甲船,往主舰队靠拢!所有战船收拢阵型!”
他猛然回头,眼神掠过一排排在甲板上奔跑传令的士兵,猛地一挥手,
“大力!带你的船冲上去,顶住!一定要把铁甲船护回来——拼命也得护回来!”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从右舷传来,整艘旗舰轻颤了一下。
远处的海面已成一团乱麻:浓烟卷着火光,在浪间肆意扑腾......
铁甲船散落在各处,被一艘艘敌船撕咬围困,如断线风筝,无处着落。
有的船在冒烟,有的被火船贴身点燃......
桅杆已被烈焰吞噬,士兵们拿水桶泼火,却被飞来的火矢钉倒在甲板上。
呐喊、轰鸣、木板断裂的脆响,搅成一锅沸水般,盖过了风浪的声音......
李云飞站在高处,一只手缓缓松开了腰间的刀。
他忽略了队列协同,忽略了训练缺口,更忽略了这是在真正的战场上——
不是演练,没有暂停,没有重来。
“飞哥……”林倩倩的声音断断续续,“咱们折了好多船……郑一官主力,还没出全力呢……”
海面上,一艘侧翻的船壳在浪中翻滚,半截桅杆划过水面,像一支没插稳的旗帜。
兵员在海里挣扎,有人试图游回己方船只,但一发流弹炸开水面,将那一片彻底吞没。
李云飞肩微微颤抖,却咬住下唇,咬得几乎渗出血来。
“大哥!”张大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咱们挡得住!你快带人撤……留得青山在!”
远处,那几艘断后的小船已悍然闯入敌军阵中。
张大力的座舰冲在最前,船头已被划破,水线以下隐隐进水。
他站在甲板上,披着破碎的甲胄,一把长刀横扫,将一名试图攀船的敌兵掀翻入海。
“来啊!爷爷在这!”他咬着牙,冲着敌船吼叫,声音盖过了爆炸。
轰——!
一团火球从敌船炮口飞出,重重砸中他的船尾,甲板猛地一震,烟尘冲天而起。
李云飞猛地握紧望远镜,对身边传令兵吐出两个字:
“撤退。”
撤退的旗语在桅杆上翻飞,商会舰队像被突然抽走骨架的巨兽,开始缓缓后退。
一个小编队调转船头,挡在主力舰队与敌人之间,海面上溅起片片白浪。
张大力站在船头,湿透的披风贴在身上。
他举刀一挥,咬牙喊道:“往前砍出一条水路!”声音掺着海风灌进每个水手耳中。
几艘中型战船轰然加速,像愤怒的铁鱼撞进郑芝龙的前锋。
敌船靠得极近,甲板几乎碰撞。火铳开火时,火光照亮张大力半边脸。
他翻身跃起,长刀劈落,劈开一个来不及闪避的士兵。
船上的桅杆已断,船身被围在数艘敌舰中,像落单的狼却仍张牙舞爪。
士兵们或用钩索登敌船,或直接跃上去肉搏,脚底是燃烧的碎帆和血迹。
另一边,郑芝龙站在主舰的高台上,望着李云飞渐行渐远。
他眯起眼,身边参将低声请命:“大帅,敌军已乱,可乘胜追击!”
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看了看船底的几块破损和医官担架上的伤兵,眉头一压:
“别追得太深。他若埋了钩,我不想去吞钩。”
“那咱们……”
参将话未说完,郑芝龙已挥手打断:
“咬住他们的尾巴,但命令所有船只,不许脱离阵列。”
远方,李云飞的旗舰船已经从战场背后隐去。海风卷走硝烟,露出被炮火轰击过的海面......
张大力所在的几艘战船,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小,变成一个小黑点,像堵上最后一道门。
李云飞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块石雕。
远处,几艘满身伤痕的船只正缓缓靠岸,船身在余晖中晃动,仿佛随时会散架。
林倩倩轻轻走近,手在衣角拧了又拧,终于还是站在了他身侧。
“飞哥……”她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李云飞没有回头,手指紧握在栏杆上,青筋绷起。
他的眼神越过海面,仿佛要穿透那片泛红的天际。
他想起早晨出发时的整装待发,高昂的号角、熠熠生辉的船头,如今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轮廓.....
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铁柱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
“那些船……我把能想到的防护都装上了。还是——”
李云飞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没有责怪。
铁柱低下头,半晌才说:“我们没想到他会那么打。”
“不是没想到他,”
李云飞终于开口,语气平缓而沉重,
“是没想明白,打仗不是拼零件。船再硬,方向不对也会沉。”
海风卷起残帆的一角,啪地拍在桅杆上,像是在提醒着他们今天的代价。
岸边一阵骚动,几名水手奔跑着迎上最后一艘靠港的船——
为他们殿后的张大力,终于平安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