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港口里正在装卸货物的蒸汽工程船:
“‘判官’刚刚传回消息,任务完成,他已经撤离。”
“菲利普这个棋子,已经废了。英国人为了保住脸面,也为了避免战争失控,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结局。”
陈冲恍然大悟,随即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太好了!兵不血刃,就解决了一个殖民地总督!这下,整个澳洲的英国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
“不。”徐晋摇了摇头,眼神反而更加凝重,
“这只是开胃菜。一头只会咆哮的蠢牛死了,接下来,伦敦会派来一头真正的饿狼。”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澳洲地图,看着悉尼的位置:
“命令情报部,将对悉尼的监控等级提到最高。我要知道,每一个从英国本土抵达悉尼港的重要人物,他叫什么,有什么背景,上岸后见的第一个人是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是!”
接下来的几周,悉尼的情报如雪片般飞来。
“报告!英国殖民地事务部已任命新的人选,但出乎意料,不是军方将领,而是一位首席审计官,名叫爱德华·吉本·韦克菲尔德。”
徐晋看着这份人事任命,眉头微皱。
审计官?不是将军?英国人想干什么?查账?
“报告!韦克菲尔德抵达悉尼!他没有检阅军队,而是立刻召集了所有银行家和大牧场主,当场宣布了一项由巴木银行和查二德银行担保的紧急信贷授权——总额两百万英镑!”
陈冲汇报这条消息时,脸色已经变了:
“总指挥官,这手太狠了!菲利普死后,悉尼的金融市场濒临崩溃,人心惶惶。这两百万英镑下去,等于瞬间稳住了基本盘。那些商人现在恐怕已经把他当成上帝了!”
徐晋的指关节,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着。
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这个韦克菲尔德,他的武器不是战舰,是经济。
第三份情报,让徐晋彻底停下了敲击的手指。
“报告!韦克菲尔德住进了总督府,然后……他把自己关进了档案室。”
陈冲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整整七天七夜,一步未出。我们收买了总督府的仆人,据说他正在翻阅所有关于我们东海海洋联盟的资料,从我们第一次出现,到《虹蛇契约》的每一条细节。”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在场的所有军官,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一个掌握海量资本,又极度冷静的敌人,正像一个顶级的解剖学家,将他们放在显微镜下,一寸寸地研究,寻找那个最致命的要害。
第十天,一封以外交照会形式发来的信函,摆在了徐晋的桌上。
信的措辞彬彬有礼,充满了英式的虚伪和客套。
韦克菲尔德先是为前任总督菲利普的“鲁莽”致以“最深切的遗憾”,又表示原则上尊重双方已签订的协定。
但看到最后,徐晋的瞳孔骤然一缩。
“鉴于协定中某些条款,可能与国际法及人道主义原则存在模糊之处,我诚挚希望,能与贵方总指挥官徐晋阁下,进行一次友好的重新磋商。”
陈冲在一旁怒道:“友好磋商?这些英国佬的字典里就没这个词!这摆明了是鸿门宴!”
徐晋缓缓站起身,胸有成竹的看着陈冲,
“不,他不是要设宴。他已经找到了武器,现在是来向我宣战的。”
会面地点,依旧是中立的塔斯马尼亚岛。
韦克菲尔德身穿黑色燕尾服,身形清瘦,脸上挂着微笑,甚至主动赞美东海联盟在澳洲北部的建设是“文明的奇迹”。
气氛融洽得像一场老友间的茶会。
直到他品了一口锡兰红茶,看似随意地放下了茶杯。
“听闻贵方在北部的开发,得到了一个名叫‘虹蛇’土著部落的友好支持?”
来了。
徐晋心中一凝,面上不动声色:“是的,我们与他们是签订了平等契约的朋友。”
“哦?朋友?”
“可是据我所知,贵方正在开采的矿山,正是那片被‘虹蛇’部落视为最神圣的‘梦境之地’?”
韦克菲尔德的嘴角向上一翘,向前探了探身子,
“徐总指挥官阁下,请不要误会。”
“我们大英帝国,一向致力于保护原始土著的文化与权益。我们只是不希望看到,东方朋友在无意中,犯下被整个文明世界谴责的‘不道德’的错误。”
徐晋瞬间明白了。
菲利普的炮舰,不是滑膛枪和刺刀。
而是足以将他们所有努力都污名化的东西——“人权”与“道德”。
战争,以一种全新的,更加凶险的方式,打响了。
返回基地的船上,陈冲依旧怒气未消。
“总指挥官,这姓韦的也太阴了!打不过我们,就开始玩这种脏手段!我这就带人去把那帮探险家全抓起来,看他还怎么煽动!”
“没用的。”
徐晋看着窗外翻涌的浪花,眼神平静。
“抓了这一批,他们还会派来下一批。韦克菲尔德要的,正是我们的粗暴。我们越是动用武力,就越是坐实了他们口中的暴君形象。”
“那我们怎么办?就任由他泼脏水?”
徐晋转过身,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他想打舆论战,就陪他打。他想站在道德高地上,我们就把他从上面拽下来!”
“立刻启动预案。一方面,向欧洲社会介绍我们与虹蛇部落的合作模式,强调对土著文化的尊重和经济上的扶持;”
“另一方面,把英国人在美洲、印度干的烂事,编成故事、画成画,给我送到每一个土著部落里去!”
“是!”陈冲领命,但仍有疑虑,“可万一……那些不开化的部落不信我们呢?”
徐晋的目光,投向地图上被标记为“敌对”的区域。
“那就打到他们信。文明的手段,只对文明人有效。对付野兽,还是要用猎枪。”
接下来的几周,局势正如徐晋所料。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澳洲的丛林与荒原间悄然蔓延。
联盟的宣传队与英国的传教士们在各个部落间你来我往,展开了激烈的“人心争夺战”。
与此同时,一些不祥的征兆开始出现。
北部矿区连接港口的铁路线,时常遭到骚扰。起初只是新铺设的枕木被烧毁,后来发展到巡轨的工人莫名失踪。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个一直与联盟为敌的土著部落——“袋狼”。
徐晋起初只当这是韦克菲尔德舆论攻势下的连锁反应,是“袋狼”部落那些野人的垂死挣扎。
一群连铁器都造不明白的土著,能翻起多大浪花?
他只是下令加强了铁路沿线的巡逻力量,并让虹蛇部落的朋友们协助清剿。
直到今天,一份沾着血的紧急战报,被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燧发枪,成建制的齐射?”
总督办公室内,徐晋的手指停在澳洲大陆的地图上,指尖之下,正是名为“虹蛇湾”的区域。
他没有抬头,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的,总督。”副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巡逻队……几乎全完了。十五名护路队员,阵亡三人,虹蛇部落的猎人也倒下七个。对方根本不是袭扰,是伏击,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
“呵呵。”
徐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笃”的闷响。
他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谈判桌上永远衣冠楚楚,背地里却使绊子的英国特使,韦克菲尔德。
“加大对‘袋狼’部落的清剿力度,翻一倍。还有,告诉虹蛇部落的兄弟们,他们的血,联盟会记着。”
“是!”
谁料,命令刚下达,更大的风暴接踵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