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货工人的手工活儿做得很磁实,叶初阳和海阳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把画从墙上卸下来,叶初阳又把画框转了个方向,让那些裸|女面壁思过。
海阳甩了甩手腕子,说:“你怎么挂这么一幅画?也太不雅观了。”
叶初阳什么都不解释,默默收拾好工具箱,然后自己办公桌旁摆了张椅子,招呼海阳坐下了。
法西娅给他们倒了茶,道:“海阳哥你们聊吧,我去隔壁转转,隔壁公司有条大金毛,可漂亮了。”
海阳笑了声:“孩子似的,去吧。”
叶初阳记得海阳喜欢喝茶,就翻出一罐压箱底的立顿红茶包,拉开椅子在海阳身边坐下,往海阳的茶杯里放了两只茶包,道:“加点糖吗?”
海阳扫量这间办公室,道:“不加了,你嫂子不让我吃糖,说我有点脂肪肝。”
叶初阳抬眼看了看他,又把拿起来的方糖罐子放下了,道:“那的确不能吃甜的,听静怡姐的没错。”
海阳道:“你这办公室收拾的不错,一个月多少租金?”
叶初阳又把糖罐子拿起来,往自己的水杯里丢了一块糖,淡淡道:“江瀛拨给我用的,不用交租金。”
海阳没滋没味地笑了声:“他有这么好心?”
叶初阳迅速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康概。”
海阳不想过多谈论江瀛,就道:“说吧,火急火燎地把我叫来,到底什么事儿?”
叶初阳道:“还是和钟伶有关系,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海阳撇下一大推公务跑来见叶初阳,以为叶初阳有要紧事,没想到叶初阳还是问钟伶的事,他就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轴在钟伶身上了?上次我不是把两年前起火的前因后果都给你说清楚了吗?你要是没其他事儿我就走了啊,我单位一大推事儿。”
叶初阳听出他不耐烦了,就端起茶杯递到他手上,道:“我有正事,你待一会儿行吗?”
海阳在他脸上看了两眼才接住杯子,笑道:“逗你呢,就算你没正事儿我也会陪你待一会儿。行,钟伶是吧?有什么问题赶紧问。”
叶初阳道:“关于尸检,你上次说没有给刘彦的尸体做尸检是吗?”
海阳:“对,本来是要剖的,尸体都已经拉到法医队了,但是刘彦的家人拦着,说人是被烟呛死的,是意外死亡,公安局没权力解剖尸体,非要给刘彦留个全尸。”
叶初阳:“那钟伶父母的尸体做尸检了吗?”
海阳:“做了,都是吸入高浓度的二氧化碳造成的窒息。”
叶初阳自言自语般道:“也就是说你们不能确定刘彦的死因是什么。”
海阳没听清:“你说什么?大点声。”
叶初阳低着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拿着糖罐子捏出一颗糖塞到嘴里,才道:“海阳哥,失火源头真的是婚庆公司使用劣质电线,电线着火引燃了仓库里的工业酒精吗?”
海阳有点莫名其妙:“是啊,这是消防队查了两天查出来的结果,而且婚庆公司也承认了,他们用的电线开关的确是次品,之前就发生过漏电着火的先例。都是他们不汲取教训,才酿成那次恶果。”
叶初阳道:“但是婚庆公司为什么把电插头接到仓库?没有其他电源可用吗?”
海阳道:“你的疑问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当天酒店控电室的电闸出了问题,很多电路都烧坏了,除了客房能正常供电,大堂用电只能从仓库接。”
叶初阳面色犹疑:“但是……很巧不是吗?”
海阳点点头:“的确巧,但是巧合不能推翻意外。”
叶初阳把方糖当零食吃,又捏出一块塞到嘴里:“海阳哥,电闸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
海阳没料到叶初阳会问这么细致的问题,他联系队里同事问了问,才道:“就是钟伶和刘彦结婚那天早上,大致时间是在中午一点前后。”
叶初阳:“控电室谁负责?”
海阳:“酒店保安负责,当天轮值的保安是一个叫宋友海的人。”
叶初阳立刻问:“能找到这个宋友海吗?”
海阳狐疑:“你想干嘛?”
叶初阳坦然道:“我想和他聊聊当年这起意外。”
海阳却摇头:“他还在丰海,但是他应该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叶初阳:“为什么?”
海阳脸上现出悲悯的神色,叹了声气道:“除了钟伶的父母和刘彦,那场大火还烧死一个孩子两个宾客,你知道吗?”
叶初阳心里已经有了预感:“知道。”
海阳道:“被烧死的孩子叫宋小倩,就是宋友海的女儿。”
尽管猜到了,但是叶初阳还是心里一沉:“怎么回事?”
海阳道:“宋友海的妻子生下女儿就产后大出血死了,宋友海独自抚养宋小倩。意外发生的那天是周末,宋晓倩才上小学五年级,需要人照顾,宋友海像往常一样把女儿带到酒店。那天不是钟伶和刘彦的婚礼么,酒店里很热闹,宋小倩就跑礼堂看热闹,宋友海因为忙着检修电路就没有照看她,结果就出意外了。”
叶初阳:“宋友海出了什么事?”
海阳道:“宋友海冲进火场找女儿,吸了过量的二氧化碳,女儿死后又受了刺激,脑子变得不清不楚的。他已经两年没工作了,一直赋闲在家,靠社区一点救济活着。现在……大概是个废人了吧。”
叶初阳心里略有些沉重:“那你们检查过酒店的录像吗?我觉得电闸损坏的时间有点蹊跷,会不会存在有人故意——”
海阳拧眉,严肃道:“有人故意破坏电闸,婚庆公路才会把电线接到仓库,工业酒精才会被引燃?”
叶初阳察觉自己有点贸然了,歉然道:“我不太了解情况,如果说错话,你别介意。”
海阳挥挥手:“你别急着认错,我问你,你今天把我叫来跟我说这些,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初阳把糖罐搁在腿上,端端正正纹丝不乱道:“钟伶现在是我的病人,她的病结就是当年婚礼上的那场大火,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关于火灾的事。”
海阳很敏锐:“但是你一直把意外失火引向有人蓄意纵火,别以为我听不出来。那你说吧,你怀疑是谁放的火?这个人又为什么放火?”
叶初阳沉默片刻,然后露出一点笑:“海阳哥,你别急,我没有怀疑——”
叶初阳话说一半就被江瀛截断了,江瀛大步走了进来,朗声道:“是钟伶蓄意纵火,因为她想烧死父母和未婚夫。”
海阳一看到江瀛,脸色立马就冷了:“江总,刚才门关着,麻烦你进来之前先敲门。”
江瀛径直朝他们走过去,在叶初阳办公桌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大刺刺地坐下了,笑道:“这栋楼都是我的,除了女士卫生间,我进哪儿都不用敲门。”
海阳不想搭理他,就转向叶初阳,道:“初阳,刚才你说——”
江瀛把手伸过去在海阳眼前打了几个响指:“海警官,接下来跟我聊吧,你没看到叶博士已经累了吗?”
叶初阳对海阳缺乏解释,不解释就导致海阳对他一直咄咄相逼,所以他当真疲于应付海阳的追问,他以为他把自己那点心累和疲惫藏得很好,没想到被江瀛看了出来。他看了江瀛一眼,然后拿着糖罐儿站起来了,道:“海阳哥,你和江总先聊,我去趟卫生间。”
海阳:“……去卫生间你抱着糖盒子干什么?”
江瀛:“呵呵,人民警察权力真大,连去卫生间拿什么东西都要管。”
叶初阳实在不想听他们俩斗嘴,所以快走几步出了办公室,站在楼道里躲清净。他往墙上一靠,捧着罐子捏糖块吃,同时留心去听屋里的动静;江瀛和海阳像冤家一样话里夹枪带棒互讽了几句,进入正题还算快——江瀛用他能把死人忽悠瘸了的不烂之舌忽悠海阳,只字不提钟伶精神舱里的见闻,把在精神学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齐院长搬出来跟海阳吹牛逼,用这几天在叶初阳身边学的几个专业学术名词把海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很快就把海阳说瘸了。
叶初阳在门外听着江瀛胡天海地的瞎侃,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一抹笑容。
这条走廊尽头有一片小小的公区,摆了几张沙发和书架,是这栋楼里上班的职员们午休时会去的地方,此时没有到午休时间,所以只有寥寥几个人。叶初阳只顾着听江瀛说话,不经意间往那边一看,在那几个人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江瀛新交的女朋友,叫周青楚。
周青楚穿着一件香槟粉连衣裙,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她叠着一双匀称雪白的长腿,右脚脚尖吊着一只细带凉鞋,想必是高跟鞋穿久了脚不舒服,所以暂时褪下细细的鞋带,只把鞋子悬在脚尖。
她披着乌黑的长发,把头发挽到耳后时往前一抬眼,偶然间看到了叶初阳。她先对着叶初阳笑了一笑,然后弯腰用手指勾着鞋带往上一提,起身朝叶初阳走了过去。
“哈喽,我们又见面了。”
周青楚走近了,叶初阳得以看清她的脸,脑子里立马浮现出明艳动人这四个字,周青楚很美,美得不落俗套,美得清纯又娇媚。
尽管对方是大美人,叶初阳也一如既往没有几分热络,淡淡道:“你好。”说完把糖盒盖子扭紧,塞进了口袋里。
周青楚道:“我记得你,昨天晚上你和江瀛都在拳馆。”
叶初阳的性子虽然不热情,但是待人接物的礼仪一向没丢,然而此时面对周青楚,他打不起精神去应付,连一句话都不想说,所以就只点了点头。
周青楚把手提包打开,拿出个什么东西递给叶初阳:“喏,这应该是你的。”
叶初阳低眼一看,看到了自己的地铁卡,他接过去,问:“怎么在你包里?”
周青楚笑道:“江瀛说这是你的卡,他不小心落在酒店了,还让我回酒店取了一趟。”
这短短一句话里隐藏的故事,纵使迟钝如叶初阳也听得出来,他木着脸揣起地铁卡,说了声谢谢。
周青楚拿出手机晃了晃,笑道:“方便留个电话吗?”
叶初阳微皱着眉,有些疲倦地看着她:“嗯?”
周青楚笑道:“你和江瀛是朋友,我现在是江瀛的女朋友,我们当然也要做朋友啊。”
叶初阳想解释他和江瀛不是朋友,她也没有必要和他做朋友,但话到嘴边又懒懒地咽回去,念了一遍自己的手机号。
江瀛和海阳出来了,海阳捂着半边脑袋一副偏头疼的样子:“你别跟我说了,我脑浆子都快被你说沸腾了。”
江瀛倒是有商有量,笑道:“那我不说了,让叶博士跟你说。”
海阳直接忽略了和叶初阳站在一起的周青楚,道:“你给我简明扼要挑重点,究竟想让我帮你干嘛。”
叶初阳把他领开两步,温声道:“就两件事,你帮我找一找当年参加钟伶和刘彦婚礼的宾客名单,要最详细的。还有就是调查刘彦的人际关系,我想知道他都和什么人保持亲密关系。”
海阳连连点头:“行行行我知道了,江瀛跟我说了,刘彦不喜欢女人,他和钟伶结婚是骗婚,我这就回去查他生前有没有相好的男人。”
海阳说完提脚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问叶初阳:“你没事了吧?”
叶初阳笑容柔和:“你手机一直开着,我想能随时联系到你。”
海阳给他一个‘你说的都是废话’的眼神,道:“你什么时候联系不到我了?我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和婧怡开着。行了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叶初阳目送他进了电梯,一回头,脸上那点沉默温柔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江瀛转眼就和周青楚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周青楚把胳膊挂在江瀛脖子里,脸上露出让所有男人看了都酥软的风流的淘气,“刚刚说好的,一会儿你送我回家,这么快就说话不算话了啊?”
江瀛双手揣在兜里,站得笔直,笑道:“你不是约了朋友逛街吗?逛完街给我打电话,我再送你回家。”
叶初阳朝他们粗略瞥了一眼,绕过他们回到办公室,开始收拾海阳刚才用的茶杯和略有些凌乱的桌面。
“宋友海?长新路惠福社区——”
叶初阳专注于涮洗杯子,没留意江瀛什么时候进来了,被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腕子一抖,茶杯差点脱手。
他微微拧着眉回头瞪江瀛。
江瀛迎着他的眼神儿轻轻一笑:“胆子这么小?”他揶揄了叶初阳一句,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这个宋友海是谁?”
叶初阳把杯子涮干净放回茶几上,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纸条塞到兜里,道:“当年酒店的保安,我怀疑婚礼失火和他有关系。”
江瀛跟着叶初阳往前走了几步:“一个保安能和失火有什么关系?火不是钟伶放的吗?”
叶初阳:“当时起火源头是电闸损坏烧毁了礼堂的电路,所以婚庆公司把电源接到仓库,然后电线起火引爆仓库里的工业酒精。这整个流程缺一不可,源头就是坏掉的电闸。宋友海是负责看管控电室的保安,电闸在他眼皮子底下坏掉,我认为不是巧合。”
江瀛饶有兴味:“你怀疑钟伶有帮手?她的帮手就是这个宋友海?”
叶初阳揣起手机和钥匙,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我不确定,所以我想去找他问问。”
恰巧,法西娅牵着大金毛皮卡丘回来了,法西娅啧啧道:“刚才我在楼道里看见一女孩儿,哇塞,简直是仙女下凡。”
叶初阳一听就猜到她刚才碰见的人是周青楚,他边往外走边说:“我出去一趟,你一会儿去疗养院看看钟伶情况。”
江瀛随即跟着叶初阳往外走,出门前对法西娅说:“让边秘书陪你去,我给他配了辆车,你们开车去。”
法西娅捧脸笑:“哎呀呀,谢谢你呀江总。”
叶初阳站在电梯间等电梯,余光瞥见江瀛过来了,就不温不冷道:“江总,还有事吗?”
江瀛:“我跟你一起去。”
叶初阳:“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江瀛晃晃车钥匙,笑道:“我给你当司机。”
几分钟后,叶初阳坐在江瀛的越野车副驾驶,默默把捏在手里的地铁卡揣进兜里。
江瀛眼尖,看到了,就说:“楚楚把卡还给你了?”
叶初阳:“嗯,谢谢你们。”
江瀛拧开空调,朝叶初阳端凝清秀的侧脸看了一眼,笑道:“叶博士,你还在生我的气?”
叶初阳反倒怔了一下,没理清他话里的意思但是急着解释:“江总你多心了,我没有生气。”
江瀛道:“我没骗你,真的是送货工人弄错了,那副画我是想放在家里的。”
叶初阳慢慢回头看他,眼神蒙昧:“你是说这件事?”
江瀛:“嗯?还有别的事吗?”
叶初阳沉默片刻,慢悠悠推了一下眼镜,道:“没事,我没有生气。”
江瀛道:“我得出来你心情不好,不是因为我吗?”
叶初阳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却一直被江瀛追问,不免有些烦躁道:“和你没关系。”
江瀛又看他一眼,笑容略有些无奈:“好吧,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宋友海住在一座有了些年头的小区里,小区很大,单元楼不好找,上班时间小区里也没有几个人,叶初阳和江瀛沿着甬道走了一阵子才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走了过来。
叶初阳迎上去问宋友海的单元楼,中年男人道:“你们跟着我吧,我也住那栋楼。”
于是叶初阳和江瀛跟在他身后七绕八绕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宋友海住的C九栋单元楼,他们又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爬了几层楼梯,到了五楼,三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站住了,男人有点迷糊:“你们找几号?”
叶初阳指指左边的房门:“502。”
男人很惊讶:“你们找老宋?”
叶初阳和江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对,我们找宋友海。”
男人把叶初阳上下打量一圈:“你们是社区的?也不像啊,你们找他干嘛?”
叶初阳:“您是?”
男人:“哦,我是老宋的朋友,我姓赵,住在楼上。你们是干嘛的?”
接下来轮到叶初阳回答问题了,但是他的来意有点复杂,总不能说为了调查宋友海是不是两年前一场火灾的纵火真凶帮手,所以他被难住了,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江瀛见叶初阳被问住了,就自然而然地扯起慌:“我们是警察,找他是想了解两年前喜缘大酒店失火那件案子。您怎么称呼?赵先生?”
“嗳嗳,叫我老赵就行。”
江瀛立刻反客为主,抬手指了指502房门:“宋友海在家吗?我们想问他几个问题。”
老赵掏出钥匙上前开门:“警察同志,当年不是查清楚了是意外嘛,现在怎么又——”
江瀛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亲和又不失威严道:“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了,警方办案期间对外不披露。”
老赵忽然警惕起来:“警察同志,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证件?”
江瀛撒谎连腹稿都不打:“我们的证件在车里,车被拦在小区门口没开进来,这样吧,你打到我们单位核实一下,领导办公室座机是313——”
老赵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请进来吧警察同志。”
叶初阳走在最后进门,瞧一瞧江瀛的背影,低声说:“骗子。”
江瀛听到了,转身作势要关门,压着嗓门道:“骗子骗开的门,你别进。”
叶初阳眼疾手快把门顶住了,眼睛往上一挑,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地瞪着江瀛,嘴角挂着一点笑:“你敢关门,胡闹不分场合。”
江瀛一手压着门一手撑着门框,弯腰看着叶初阳的脸,低声笑道:“这就对了,笑一笑多好看,比刚才板着脸生闷气的样子好看多了。”
叶初阳脸一红,把头扭开了。
江瀛道:“你冷静又稳重,但是你很容易脸红。”
叶初阳觉得自己不能再躲了,他越回避,江瀛越变本加厉,于是他转头正视江瀛:“怎么了?”
江瀛耸耸肩,笑道:“没怎么,很可爱。”
叶初阳默了一默,猛地用力在他胸前推了一把,进了门说:“看我得经常提醒你,我年纪比你大不少,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不合适。”
进了屋,叶初阳才闻到房子里有股难闻的气味,像是衣物长时间不洗,食物变质也不扔,混合起来的腐臭的味道。而且房子里很乱,家具和生活用品全都摆放的横七竖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赵的声音从北边一间屋子里传出来:“老宋,你怎么还没起床?快起快起,警察同志来找你了。”
随即,老赵抱着一堆脏衣服走出来,把脏衣服装到袋子里准备带走,叹了声气道:“自打小倩没了,老宋就疯疯傻傻浑浑噩噩活到现在,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我还能照顾他几年,等我们都老了可怎么办。”
叶初阳在他脸上仔细看了看,忽然道:“您是赵富?”
老赵:“对对对,我是赵富,我和老宋以前都是喜缘酒店的保安。”
叶初阳在海阳拿来的资料里看见过赵富的脸,失火当天共有两个保安值班,一个是宋友海,另一个就是赵富。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赵富,见到赵富是意外收获。
叶初阳正要向他问情况,就见北边房间里冲出一道人影,一道风似的直冲门口。要不是江瀛拽住叶初阳的手腕把他往后拉,他已经被那道人影撞飞了。
“嗳!老宋!”赵富连忙看了眼手表,“这疯子,他又去接小倩放学了。”
惠福小区和建在老城区的成渝二小只有步行二十分钟的路上,宋小倩生前每天上下学都由宋友海接送,宋小倩死后,宋友海也日日重复这一路线,全年无休。宋友海出了小区,沿着通往学校的这条人行道慢慢往前走,叶初阳等人就慢慢跟在他身后。
赵富道:“警察同志,老宋现在话都说不清楚,你们问他啥他也答不上来的。”
然而见到了赵富,叶初阳就把询问对象从宋友海换成了赵富:“那你代他说吧,你们当时一起值班的是吗?”
赵富:“对,我们保安一共三个人,那个姓王的轮休,我和老宋值班。”
叶初阳道了声稍等,现学现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录音笔,打开录音笔又揣进兜里,然后才问:“那你记不记得当天婚礼开始前都有什么人去过控电室?路过的也算。”
赵富揉着后脑勺想了一阵子:“这我可记不清了,控电室在二楼储物间旁边的犄角旮旯里,我们都不常去。我也不知道都有什么人去过。”
叶初阳:“那我这样问吧,控电室电闸损坏之前酒店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赵富:“奇怪的事?也没有啊,那天办酒席,里里外外都忙得昏头转向,但也没发生啥奇怪的事——”
赵富欲言又止,有件事过了他的脑子。
叶初阳盯着他:“你想起来了吗?是什么事?”
赵富犹疑道:“你这么一问吧,好像是有件事。”
叶初阳:“什么事?请你一定说出来。”
赵富:“婚礼开始前,我在酒店门口巡逻,忽然我对讲机响了,老宋说有人在二楼偷东西,让我过去帮他逮小偷。你不清楚情况啊警察同志,我们酒店后厨人手都不咋干净,他们经常趁着办酒席乱得很,把厨房食材偷偷弄到二楼储物间,下班再带走,转卖掉或自己留着吃的都有。我和老宋抓了两回脏手,整个后厨都对我们有意见,我就劝老宋以后对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谁都不找谁麻烦。但是老宋心肠热,他非得抓这脏手。当时老宋让我过去抓小偷,我以为又是谁偷偷往储物间藏东西,就没过去,现在想起来——”
他话说一半没了音,面有疑色。
江瀛悠哉悠哉四处闲看,悠哉悠哉道:“现在想起来,当时那个贼或许不是你们内部的贼,而是外来的贼。”
赵富猛地打一哆嗦:“警察同志,这个小偷会不会和失火有关啊?”
叶初阳不是真警察,他当然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揣测:“如果真有这个人存在,他又恰巧出现在二楼储物间,储物间旁边就是控电室。电闸或许就是他弄坏的。”
叶初阳停住了,因为宋友海也停住了,宋友海站在路边等红绿灯。
叶初阳跑到宋友海身边,看到一张头发蓬乱胡须也蓬乱的脏兮兮的脸;宋友海像个流浪汉,身上异味浓重,浑身没有一寸干净的地方,他双眼木僵僵地看着红绿灯,如同行尸走肉。
叶初阳道:“宋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宋友海向他扭过头,但目光根本没落在他脸上。
叶初阳:“我找你是想了解两年前喜缘酒店失火那件案子,我们找到证据了,那场火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纵火。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是说你女儿不是死于意外的火灾,而是死于有预谋的谋杀!”
宋友海眼神一动,像是看到了他。
叶初阳见状,再接再厉道:“你当时抓了一个小偷是吗?或许你没抓到他,但是你肯定见过他,他就是纵火的人,你还能回忆起他的样子吗?”
宋友海把脑袋摆正,又不动了。
叶初阳站在他跟前,温声道:“你肯定记得他的样子,我们想把这个人找出来,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绿灯亮了,但是宋友海一动不动,嘴唇上下翕动,貌似在说什么,但一个字都没说。
叶初阳有点着急,拿他无可奈何时忽然看到他的双手在颤抖,他用左手包住右手,两只手握在一起,从微微颤抖一直到剧烈颤抖……
叶初阳察觉到了什么,他用力掰开宋友海的左手,又掰开宋友海的右手,在宋友海掌心发现一颗闪烁着碎光的指甲盖大小的扣子;这颗扣子俨然不是宋友海的东西,因为这是颗袖扣,镶嵌着钻石的袖扣,通常被社会高层阶级的精英人士佩戴在西装袖口上。
叶初阳拿起那颗袖口,忽然听到宋友海发出了声音,他靠近宋友海耳边,才听到宋友海说:贼——贼——贼——
贼?什么意思?这颗袖扣就是宋友海当年抓的那个贼的东西?难道他和那个人交手了?所以才留着那个人的袖扣?
宋友海转动脖子往回看,忽然,他干涸的双眼像是龟裂的土地一样露出几道猩红的泪光,他抬起手臂,手指颤抖着指向一个人,声嘶力竭道:“贼!贼!贼!”
叶初阳被他吼得心跳加速,他沿着宋友海指的方向看过去,心跳却又忽然停滞了。
宋友海指着一个人,那人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他们正在讲电话,听到宋友海的喊声,他回过头来,是江瀛。
江瀛慢慢转过身,以诡暗的目光回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