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阳走进写字楼,他本想去江瀛的公司,却在按楼层键时迟疑了几秒种,最终按下了江瀛公司楼下的楼层。今天是周末,又邻近傍晚,写字楼里人不多,二十六楼楼道里空荡荡的,他走在楼道里,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办公室门锁着,他按密码的时候发现密码盘上沾了点水渍,他顿了顿,输入密码推开门——办公室里没开灯也拉着窗帘,室内的空气比室外的暴雨天还要昏暗,正对着门口的会客区摆着一张长沙发,沙发上躺着一个人,昏暗的空气里现出他模糊的身形。
叶初阳关上门,听到细微的乐声,仔细听,是动画片猫和老鼠的背影音乐。他朝那张长沙发走过去,看到江瀛在沙发上躺着,已经睡着了,而一旁的茶几上支着江瀛的手机,正在放猫和老鼠。
他把江瀛的手机锁屏放在茶几上,蹲下身看着江瀛;江瀛平躺在沙发上,脑后垫了一个抱枕。江瀛浑身都潮湿着,头歪向沙发靠背的方向,闭着眼睛,呼吸略重,胸口起伏均匀。
江瀛的头发很湿,发梢还在往下淌着小水珠,一颗颗钻进抱枕里,把抱枕洇湿了小小一片。叶初阳从他的额头看到下巴,目光像一道风似的拂过他静水般蔚然深秀的眉宇,秀丘陵般起伏深沉的侧脸……江瀛一定是淋着雨来的,因为江瀛的呼吸有点烫,两片嘴唇稍稍发白,但脸色却有点不自然的红:他有点发烧。
“你记住放到哪一集了吗?”
很突然的,江瀛说话了,但是还闭着眼,声音也很轻。
叶初阳:“……什么?”
江瀛慢慢坐起来,拿起手机边看边说:“怎么退出去了?刚才放的是第几集?哦,有播放记录。”
他摆弄了一会儿手机,一抬眼,看到叶初阳正看着他,就笑道:“我没地方去,就来这儿躺了一会儿,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
叶初阳见江瀛云淡风轻的,自己心里却愈加沉重。他在江瀛身边坐下,道:“没事,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江瀛把脚架在茶几桌沿上,扯了扯凌乱的衣襟:“边秘书和法西娅已经告诉你了是吗?”
叶初阳点头。
江瀛扶额苦笑:“仔细想一想,我每一次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叶初阳:“抱歉。”
江瀛笑道:“干嘛要道歉?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我就感觉没那么糟糕了。”
他把腿放下来,朝叶初阳的方向倒下去,仰面枕着叶初阳的腿,闭上眼睛翘着唇角:“其实我很高兴。”
叶初阳低头看着他的脸,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抬,在他潮湿的发丝间穿过,温柔地说:“为什么?”
江瀛在笑,但嗓音却蓦然下沉:“我知道周青楚从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就有自己的计划,我知道她有一个没分手的男朋友,我也知道我和周青楚的订婚会被搅黄。”
叶初阳仅仅看着他,就心软如水,心静如水,他只想看着江瀛,江瀛对他说的话全都变得不重要。
“是么。”
叶初阳说。
江瀛:“昨天晚上我亲自给周青楚的男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我和周青楚的订婚典礼在哪里举行,我也交代过保安不要拦着他,所以他才能闯进典礼现场,让江家人丢进脸面。”说到这里,他笑出了声,“叶博士,你没看到我爷爷的脸,他气疯了,他风光了一辈子,从没出过这样的洋相,呵呵——”
叶初阳:“你是为了报复你爷爷?”
江瀛:“对,我在报复他。他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傀儡一样摆弄,我几岁读书,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甚至住在哪里,吃什么饭都由他说了算,我已经厌烦了被他摆弄,所以我要报复他。”
叶初阳心里怅然:“如果今天周青楚的男朋友不去闹呢?”
江瀛道:“那我就和周青楚订婚,三个月后结婚,不出差错的话,我会和周青楚以夫妻的身份一直生活下去。”
叶初阳忍不住问:“她怀的不是你的孩子,你甘心吗?”
江瀛凉凉一笑:“我不在乎她爱不爱我,怀的是不是我的孩子,因为我也不爱她,这样就公平了。”
叶初阳摇摇头,对他的想法无认同:“就算你想报复你爷爷,也不应该用自己下半生的婚姻做赌注。”
江瀛睁开眼睛看着叶初阳,微笑着说:“我真的不在乎,我的人生已经很乱七八糟了,我不在乎变得更乱七八糟。”
江瀛的眼神很柔软很深邃,叶初阳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心里不能不乱,他连忙抬起头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着,他害怕自己心里那些颠倒翻涌的情绪会透过眼睛被江瀛看出来。
江瀛并没有看出叶初阳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的情愫,从他的角度看着叶初阳,只能看到叶初阳衬衫衣领里露出的两截短短的锋利的锁骨,往上,是叶初阳优雅纤长的脖子,喉咙下方凸起淡淡的喉结,再往上就是他紧致漂亮的下颌线,最后是他的嘴唇……叶初阳的嘴唇轻轻地抿着,看起来很柔软,有点湿润,颜色像是擦过浅红色的口红一样。
他伸出手,指腹在叶初阳的下巴上轻轻摸了摸,道:“叶博士,你真好看。”
叶初阳微微偏过头,躲开了江瀛的手。
江瀛又说:“我可以亲你吗?”
叶初阳心脏咚咚狂跳,像是被人拿起来朝地上摔,一下下震得他全身都在颤栗。
哐当一声,风吹开窗户,掀起窗帘,雨水砸进来打湿了窗台。
叶初阳连忙去关窗,哗啦一声拉好窗帘。他弯下腰如释重负似的扶着窗台,室外冰冷潮湿的空气穿透窗户玻璃一阵阵扑在他身上,让他瞬间冷静也清醒了不少。他以为江瀛会聪明地和他保持距离,等待时间消磨此时暧昧的气氛,他们都沉淀下来,都冷静下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他想要的处理方式,但是江瀛却不这么想,江瀛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叶博士,你可以拒绝我。”
‘不行’两个字挤到嘴边,叶初阳却忽然说不出口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江瀛失望的眼神……他已经让江瀛失望了两次,这一次理应再度让江瀛失望,但是他却不再忍心。
叶初阳非常艰难地延挨了一会儿,道:“我,我现在很忙,我没时间。”
这话说得蠢了,说得叶初阳自己都混乱了,不知道自己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江瀛知道叶初阳在拖延,在迂回,其实他大可以察言观色放过叶初阳,但是他这次没有,他说:“你不忙,你现在什么都没做。”
叶初阳捂着半边脸,发现自己的皮肤很烫:“桌子上的东西被风吹乱了,我要整理笔筒,收拾文件,还要……还要浇花,还要喂鱼。”
江瀛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倚着桌沿,道:“那就开始吧,我等你。”
叶初阳只能慢吞吞地给盆栽浇了水,给金鱼喂了食,然后坐下来整理桌面,等他把最后一只笔放进笔筒,他不得不停下手,说:“你想怎么亲?简单亲一下行吗?”
江瀛一直看着他,说:“不”
江瀛说得这么露骨,这么直白,叶初阳觉得很羞耻,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这种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我担心我做不好。”
江瀛道:“没关系,我可以做好。”
叶初阳浑身僵硬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往门口走:“你等一会儿,我去一趟卫生间。”
叶初阳没走几步,江瀛就追上他,捉住他的手腕猛地用力把他往回拽,叶初阳一转身就撞在江瀛胸前,撞得他胸口一疼。
江瀛搂着他的腰,眼睛里陡然升起两团热火:“别折磨我好吗?我给你最后一次拒绝我,如果你现在不把我推开,我就当做你答应了。”
叶初阳看着他,脑子里荒芜杂落,已经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他仅仅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你想要吗?
答案是肯定的,所以他抬起胳膊搂住江瀛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江瀛什么时候会亲上来,当江瀛灼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上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江瀛吻住他嘴唇时,他还是有短暂的窒息……江瀛的吻很温柔,起起落落的在他嘴唇上辗转了几下,唇齿间渗出淡淡的酒味和潮湿的水汽,叶初阳迅速喜欢上了江瀛的吻,迅速浸入江瀛灼热的呼吸当中。
江瀛在他唇上亲了又亲,然后松开了他的嘴唇。
刚才还很温柔的吻,此时变得很粗鲁,颠颠倒倒起起伏伏中,叶初阳神思昏沉地想;江瀛肯定喝了很多酒,江瀛嘴里弥漫着红酒后调甜蜜微苦的香气。叶初阳酒量很差,只能喝一点啤酒,也不喜欢度数高的红酒,但是现在他却喜欢上了红酒,他似乎能看到当江瀛喝红酒的模样;江瀛用嘴唇噙住高脚杯杯口,仰起头,红酒顺着杯口流进他嘴里,在他口腔里淌过,留下甜味,苦味,和香味——
他们一直吻得热火浇油难舍难分,叶初阳以为这个吻永远不会停止,但是江瀛很忽然地把他松开了。
“我们去酒店。”
江瀛迅速穿上西装外套,抓住叶初阳的手,快步走出办公室。
电梯里,叶初阳全身热腾腾的,脚下还很虚软,于是倚着轿壁,望着地面发怔。
江瀛一直攥着叶初阳的手,手掌温度很高,能把人的皮肤溶掉。他一手攥着叶初阳的手,一手拿着手机在订酒店。
叶初阳一直神思溃散,被江瀛牵着手走过写字楼大堂,听着江瀛和酒店方打电话核定房间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直到坐进江瀛的副驾驶,被雨滴捶打车窗玻璃的噼啪声唤醒,才问:“我们去哪?”
江瀛已经把车开上路了,道:“酒店。”
叶初阳不可能不知道去酒店意味着什么,刚才和江瀛接吻对他来说已经越轨了,他不可能继续越轨下去,于是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尽量做出冷静的样子,道:“江总,你好像误会了,我不能和你去酒店。”
前方到了红灯路口,江瀛猛踩刹车,在车厢里一片昏沉的空气中转头看向叶初阳:“我误会了?”
叶初阳道:“我同意和你接吻,不代表我愿意和你上床。”
天色已经很暗了,车厢里没开灯,空气更加逼仄昏暗。
叶初阳不敢看江瀛,他能想象到江瀛是多么的失落又气愤。
一分多钟的红灯到头了,后面的车按车笛不停催促他们,江瀛才开车通过路口。江瀛的精神瞬间被打掉一半,脸上露出鄙薄自己的微笑:“对不起啊叶博士,按我以往的经验,做到我们刚才那种程度,下一步一般都会去酒店。所以是我没考虑周到,是我太冒昧了,我向你道歉。”
叶初阳胸口又堵又闷,难受得说不出话。
江瀛沉默着往前开了一段路程,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有事,我把你放在前面路口,你自己打车走。”
叶初阳:“你去哪?”
江瀛勾起唇角,很僵硬地笑了一下:“房都定好了,不能浪费。”
他把车停在路边,把备在车里的伞也给了叶初阳,笑道:“叶博士,实在对不起。刚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一直在逼你,现在想想真是太让你为难了。”
叶初阳什么都没说,下车撑着伞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他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向后回头,看到江瀛的车还停在路边,两只雨刷不断的摆动着,流动的水帘里露出江瀛的身形,江瀛低着头在看手机,似乎在找某个人的电话……
叶初阳撑着伞往回走,走到江瀛的车旁,直接把伞合上扔进垃圾桶里,拉开车门,回到了副驾驶。
江瀛很平静地看着他:“叶博士,还有事吗?”
咔哒一声,叶初阳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