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灵说完这句话，便沉默，再也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的确，现在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只觉得单纯美好，不会太去计较一时的的是，也不会想到他们现在的对立形势。
然而萧灵很清楚，这些所谓的美好不过一些简单的，不切实际的，没有头脑的梦幻，如同空中楼阁，做不得数的。她不会傻到希望回归过去那个什么都懵懂无知的状态，继续去做她那个傻白甜。
现实虽然痛苦，但起码是真的，而过去，只是欺骗。
萧灵认为韩越川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他们俩之间有一瞬间的对视，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韩越川又咳嗽了两声：“其实后来，我又想了很多，关于那时候的事情。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挺傻的，像是被崔乃文给蛊惑了，明明我们曾经那么好的，我怎么就会……”
萧灵率先打断了韩越川的碎碎念：“不管怎么样，当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件事情我已经放下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改变心意，我恐怕会老老实实的嫁人生子，再也没有之后的这许多事情了。”
韩越川看上去像是被噎住了，脸色慢慢胀红起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想都是没有用的。我想如果你真的觉得忏悔的话，那么多多的关心崔乃文，或是想办法缓和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了。”
韩越川面上流露出来的尴尬更多了，不过萧灵没有多少时间去顾及。楼道里传来一阵的骚动，似乎是许多学生聚集在外头，让萧灵皱眉。
“这是怎么了？”
她忧心着外面的动静，匆匆出了门去。
韩越川并没有马上跟着她出门，而是寒着一张脸，眼睛看者萧灵离开的方向，手却向着她刚刚留下的那页画纸的方向。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夹起那页画纸。
萧灵的画画功底一点进步没有是真的，但韩越川看画的功底可是长进了不少的。画纸上这张面孔虽然看不清楚五官，但他脸上下方带着的面罩，是可以依稀辨认出来的。
韩越川的嘴角微微上翘，笑声咕哝着：“原来是他。”
另一边，走出门口的萧灵看到楼道里头骚动的学生们，通过她门口的狭小过道，往另一端涌入。
萧灵的办公室所在的这个位置，正好位于欧女士办公室和小礼堂之间的过道，楼上便是崔校长的圆形办公室。
萧灵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跟过去，发现几乎全校的同学们，都集中在小礼堂里，盯着一处临时挂在墙壁上的电子屏幕，欧女士正站在人群的中央，那电子屏幕显然是欧女士挂上去，并驱使着它转播着一处实时画面的。
“萧灵，我正要去找你呢！”
看到了萧灵的出现，欧女士神色凝重的迎上前来。
“你看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这不是胡闹么？”
欧女士看上去有些气愤的，而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就是那硕大的电子屏幕。
萧灵眼睛不眨一下的盯着那电子屏幕，那上头正在直播的，是另外一处人头攒动的画面。
武装部队的大门口，每年招募新兵的场面里，有一个很眨眼的人出现，与周围格格不入。
是张雨辰。
“她还是做了。”
萧灵喃喃自语，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微笑。
欧女士莫名其妙的：“你说什么？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跟张雨辰的关系这么亲近，你为什么不去劝劝她？”
萧灵饶有兴味的看着画面里头，张雨辰岿然不动，而旁边那一圈男人们束手无策的窘态。
“劝什么？您也不是不知道，张雨辰那种拧头的大家闺秀，倔强得要命，是我能劝得动的么？”
屏幕上的张雨辰，还是那样的一副面瘫脸，武装部队的大门里头出来了一个貌似军官的人物，走到张雨辰面前，看上去试图要劝说她离开，别捣乱。
“没戏，谁也劝不动她。”萧灵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
欧女士无语扶额：“现在学校和指挥中心的关系这么紧张，还出现了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向上头交代？”
萧灵只觉得这话无比的刺耳：“交代？我以为，只有崔校长才会考虑这种事情。”
欧女士连脸咂舌，她无法让萧灵明白，身在其位不得不像崔校长那样的去思考问题。
正在观看着的同学们热血沸腾的，忽然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来。
萧灵和欧女士齐齐转过头，往屏幕那里看过去。
原来，刚刚从武装部队大门口出来的那位军官，已经将张雨辰请进了武装部队的院门。
同学们在这里阵阵的欢呼，显然是认为张雨辰的坚持不懈取得了胜利。
然而萧灵和欧女士都没那么她们那么乐观。
“自从出了上一次联谊晚宴的事情，我对武装部队就不报什么希望了。张雨辰再刚强，到底是一个女孩子，我担心她吃亏。”
萧灵担忧的说。
欧女士也是忧心忡忡：“就算惹出了什么事情，也是我们医护学院的人。我去找找肖子雅，看能不能先见她一面。”
听到肖子雅的名字，萧灵的脊背又僵硬起来。
’ “欧女士，我最近一直有个困扰。”
欧女士一路往自己的办公室里走，萧灵忽然提起话头，她岁楼敷衍着。
“什么困扰？我以为你一路摔摔打打的成长到今天，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导师了。”
萧灵摆摆手：“怎么会呢？事实上，我近来总是能……看到一些幻象。”
她们到欧女士的办公室之后便停了下来，欧女士直视着萧灵的脸孔，看到她的神色才认真起来：“幻象？你是说，梦境？”
萧灵尽量努力的权衡着这两个词儿，最终点了一点头。
“算是吧。但是，并不是胡乱的景象，或者是对见到过的事情的重复和延伸，而是……而是，通过这个幻象，看到了许多，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可是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场的。”
说出的这番话，在萧灵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荒唐。她不敢将事情说得太清，因为她对张婉瑜的死因还没有把握，便不想将那尴尬的事实透露出来。
萧灵觉得欧女士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对她说得话产生很多质疑。
然而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现，欧女士并没有询问什么，而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时间。
“我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个事儿的发生。”
萧灵微微有些惊讶，同时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抬着头看着欧女士。
相对的，欧女士脸上也摆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斟酌着吐出两个字：“凌晨。”
作为政府全额出资赞助的学校，在很多时候，基因理疗医护学院都像是一个政府部门。再加上崔校长本身是指挥中心委员的身份，导致学院与指挥中心的联系，总是千丝万缕的。
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崔校长的半归隐而淡化。欧女士曾经跟随崔校长参加过不少与指挥中心有关的会议，但也仅仅是露脸而已的。
欧女士单枪匹马的参加正式场合会议，却戴上了萧灵。
这一次会议讨论的议题自然是围绕着张雨辰的出格行为展开，萧灵本来不以为这事儿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疯狂举动而已。
“话不是这么讲的。她是我们基因理疗学院出来的人，一言一行不会代表自己个儿，而是一定代表了我们学院。这就是我一直担心她的行为的原因。”
萧灵这是第一次到指挥中心的大楼里去，与她想象得不同，是一处极隐秘僻静的所在，看上去更像是古老的庄园。
“这里，好像……”
“像肖公馆，是不是？”
欧女士说出了萧灵的心中所想。
“的确。”
“指挥中心建立的时候，大约是新世界的开端，那一年被称作是新世界元年。那个时候，指挥中心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稳定、有威严的场所，这里是与肖家同样古老而传统的一个家族原本的住所。从那个时候开始，指挥中心就一直在这里了。”欧女士这样介绍道。
萧灵直觉认为欧女士还有话藏着没说。
时间紧迫，师生二人并没有过多的交谈，便进入了会议大厅。说是议会大厅，其实就是一个长长的起居室改造形成的会议厅，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
萧灵有一瞬间的呆愣，只觉得这屋子阴暗无比，根本不像是国家政府机构的所在。
“来了，坐吧。”
狭长的桌子正对着门口，在桌子的远端依稀欧哲一个耄耋老人，一头的白发而参差不齐，声音像是从他的喉咙直接发出来的。
在长桌两边坐着许多人，又让萧灵更吃惊了一些：究竟是多严重的事情，竟然出动了那么多的人马？
所谓灯下黑，就是人总容易看不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或是自己眼下的那一块区域的东西。
萧灵就是这样，以至于有人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她都没有感觉到。
“不知道你会来，之前也并没有准备，就坐我这里吧。”
桌上其他的人谁都没有抬眼去注意萧灵，她还是一个欧女士的跟班而已。
站起来说话的这个人声音好熟悉，萧灵下意识的抬眼一瞟，心里凉了半截。
“肖将军。”
肖子雅微微一颔首，是对萧灵微笑的意思。
然而萧灵怎么勉强自己也笑不出来，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只得在原本肖子雅的位置上坐下，倒是让桌子边上坐着的一众人吓了一跳。
“这位是？”
耄耋老人向欧女士询问，欧女士欠身回答：“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助教。这孩子跟张雨辰关系很好，知晓这事件的内情。”
老人看向萧灵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测的。
萧灵所坐的位置，正对着那个老人，而肖子雅不知从哪里拉出一把软扶手椅来，坐在萧灵旁边，深深乡下凹陷的坐垫让肖子雅看上去与萧灵一样高。
“那么，就由基因理疗学院的教导主任欧洋，来详细说一下这件事情的情况。”
坐在长桌中央的一个梳着整齐发型的男人这样说着，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看上去像是一个主持人的角色。
欧女士尽量将自己从容淡定的一面显示出来：“如同你们看到的那样的，张雨辰在校期间擅自到武装部队的招兵现场报了名，想要参加这次招募。事实上，我认为以现在刚刚发生过战事的社会现状来说，我认为她的做法虽然十分冲动，单页足以体现一个女孩儿的爱国之心。”
萧灵没想到欧女士这样解释发生在张雨辰身上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见到欧女士谨小慎微，甚至是卑躬屈膝的样子，而她这样刚强不服输，倒是不多见的。
坐在主持人身边的一个男人冥想对这样的说辞并不买账：“你们医护学院高高的围墙，竟然连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儿都拦不住了？”
欧女士继续耐心的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学校联合基因理疗医院共同发起了一项实习活动，由我们学校的学生到该医院进行实习，并解决了医院暂时没有理疗师和护理师的窘境。”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等欧女士说完，那男人就将人打断，萧灵冷哼了一下。
“事实上，张雨辰就是这个实习项目的参与者之一，”欧女士斟酌着用词，“在这个过程之中，她眼见着祖国被恐怖分子破坏成这个样子，因而燃起了想要报效祖国的心情，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来。”
萧灵在一旁作势点头的附和。欧女士说的并不是全部的事实，但也没有哪一句话是错误的。
而那个专门挑刺的男人显然并不满意：“这个意思就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们在实习的过程之中，会发生很多意外是么？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个实习行动的安排有些欠妥呢？”
显然，欧女士很害怕事情走向这个极端。她避而不答，让萧灵按着着急。
“其实，张雨辰是经过了在医院的实习之后，发现这与她的梦想有距离，才转而燃起了想要参军的热情。”
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欧女士低头思索的窘境，萧灵才贸然开口。然而她的这一个举动，却换来了欧女士和肖子雅双双皱眉。
桌上的人似乎没有人愿意搭理这个小女孩儿，她太微不足道了。
只有坐在对面的那个老者，悠悠的看着她：“为什么呢？”
萧灵觉得现在这个场景实在很奇妙，一个神色肃穆的耄耋老人与自己对视着，而她全额没有感到一点不自然，亦或是忐忑的压迫感。
“张雨辰，在学校的时候便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热血和固执。学医并不是她的梦想，她只是顺着家庭和社会的意思认真的履行学生这个职业的职责。而当她真正进入到了哪所医院，见识到了战争之后所留下的疮痍，她便希望更直接，更直观的参与到战争的方式。”
萧灵沉默了一会儿，等待着从这些官老爷们那儿接收一些回应。
老者依旧注视着她，然后接下来，他开始咀嚼起那个名词来：“梦想。”
长桌旁边的男人们也纷纷发出惊叹来：“一个基因中级的女孩儿，竟然有梦想。”
萧灵对于这样的评价颇不满意：“当然有。张雨辰就是因为对于梦想太过于这桌，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如今这个社会等级森严分明的地方，贸然的出手。”
萧灵这句话可是激起了千层浪花，男人们对他怒目而视，似乎认为萧灵的所作所为有辱他们作为男性的尊严，比那些攻击这个国家的恐怖分子更甚。
“向这位萧助教，对于未来的社会抱有极大的热情，想要改变，或是创造一个平等的未来。”
肖子雅在这时候开口，将坐在他旁边不远位置的地方的萧灵下了一跳。
萧灵很不喜欢他描述自己的那种口气，就好像自己曾经说过的，甚至是得到过他认同的那些豪言壮语，都是一纸空谈。
油光水滑的男人明显发出一声嗤笑，萧灵不准备忽略掉它。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好笑的。你们的武装部队吃了不止一次败仗，现在几乎溃不成军。再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多了一些你们意料之外的爱国青年，并不是多么不好的事情。”萧灵不卑不亢的说着这些话。
那男人这回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意料之外’的爱国青年？你用词太谨慎了些。我想我们如果放开女人可以征兵这个政策，我们马上就会得到一支红色娘子军。而那些原本待字闺中，或是本来养尊处优的妇人，都会一跃而成大脚板的铁娘子。”
萧灵反唇相讥：“这有什么不好？”
“没有不好，只是我们的基因怎么传承？上个月，出胜利长再次创了新低，我不知道我们这个社会还能够这么维持到多久。”
男人故意将每个词的音节拖得长长的，让萧灵厌恶到了极点。
“女人们也是人，为什么她不可以选择自己是否生育或是工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男人们即便到了适婚年龄如果没有结婚也不会被指责，女孩子们为什么不行？”
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显然，男人们认为这话说出来太粗鲁了，大家都倾向于将这事儿当做常识来解释，而不是公开的卸载本子上，发给每一个人。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老者终于发了话：“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