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觅坐着马车进宫,因为有身孕,皇帝特意安排了一顶软轿在宫门口等着,将她一直接到了御书房外。
苏觅下了轿子,被婢女扶着缓缓步入御书房,对着皇帝欠身一揖:“臣妇参见皇上。”
宋斯义从一沓奏折中抬起头来,看见苏觅,先是笑了笑,继而亲自走下来要扶起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过,他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空中,片刻之后才收回。
苏觅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眉垂目,不去看宋斯义。
宋斯义这才轻轻摆了摆手:“平身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礼,倒显得我们生分了。”
苏觅起身,淡淡地说:“这是君臣应有的礼节,不能废。”
一时间,御书房内的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的味道,宋斯义甚至不知道这场谈话该怎么再继续下去,他发现自己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对苏觅毫无半点法子。
沉默了好一会儿,宋斯义这才吩咐门口的婢女:“来人,送顾夫人去歇着,好生伺候,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朕唯你们是问。”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婢女,她们走过去扶着苏觅,继而对皇帝施了一礼,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宋斯义看着苏觅离开的背影,面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他竟觉得自己心中对她的感情还在,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尘封的那段往事,如今却历历在目。
只可惜,如今苏觅已经怀了顾晏初的孩子,否则他恐怕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她强留在宫中了。
想到这里,宋斯义在心中大骂顾晏初,竟因为圣旨而轻易地将自己的妻子送入宫中,绝非一个有血性的男儿所为。
苏觅从御书房走出来时,在门口碰到了辛贵妃,对方看她的目光仿佛能喷出火来,她却只是淡淡地行了一礼,便施施然离去。
辛贵妃进御书房时,就看到宋斯义的目光痴痴地望着苏觅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地嫉恨不已,但在皇帝面前她却丝毫不能显露。
辛贵妃后槽牙都快咬崩了,这才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对皇帝说:“皇上就这么将顾夫人接进宫中,未免有些太委屈她了,怎么说也是元帅之女,应该好好准备一座宫殿才是。”
宋斯义这才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爱妃,面色略微缓和了些,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说:“不过是一个臣子的夫人,就算是她的父亲再怎么功高盖世,也只是一个臣子而已。”
宋斯义这句话,将自傲与自厌两种情绪都包含在里面,且十分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听到皇帝这么说,辛贵妃却觉得十分顺耳,忍不住笑了笑,说:“皇上说的也对,臣子之女,皇上肯将她接入宫中养胎,已经是对苏家最大的恩典。”
宋斯义一把将辛贵妃抱起来,进入后殿去了,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夜空月朗星稀,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宋斯义揽着已经熟睡的辛贵妃,清冷的目光却看着窗外,那不圆的月亮中竟莫名出现了苏觅的笑容。
那是多年前他初见苏觅时的情景,这么多年了,这个笑容像是深深刻入他的灵魂一般,一颦一笑他都不曾忘记半分。
或许有些人一旦爱了就是一生,之前他所以为的忘记,只是把自己埋在国事之中,其他的就都被他暂时抛诸脑后罢了。
自打重新见到苏觅,他就一直觉得那种感情有复苏的迹象,直到他让苏觅进宫,自己看似批阅奏折,实则心急如焚地盼着她进宫那一刻起,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都不曾尘封。
此刻,看着身边这个曾经被他当做苏觅替身的辛贵妃,他竟再也没有一点感觉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披着外衣走到御书房外,这还是他第一次不顾宫中规矩,将嫔妃留在御书房过夜。
听到门开的声音,外面昏昏欲睡的内侍们立刻清醒过来,何二弓着身子问:“皇上,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何二便问便服侍宋斯义将外衣穿好,如今已经入冬,皇帝若是因为衣着单薄而感了风寒,还不是他们这一群奴才的错?
宋斯义茫然地说:“朕睡不着,随意在宫中走走,除了何二,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门口其他的内侍立刻守在原地不敢跟上去,只有何二弓着身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
宋斯义走着走着,突然停了脚步,问:“苏觅被安排在哪个宫?”
何二险些撞到皇帝背上,忙停住脚步,扶了扶险些掉在地上的帽子,回道:“回皇上的话,苏姑娘今日被安排在月禾宫。”
“怎么那么偏?”宋斯义忍不住皱起眉头,“是谁安排的?”
说完他自己首先明白过来,如今后宫中的所有事情他都交给了辛贵妃,自然是她安排的,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需要辛贵妃怎么乖巧懂事,只需要她爱他,不遗余力,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感地爱他,这也是他一直不肯给她皇后之位的原因。
今日辛贵妃将苏觅安排到那么远的宫中,虽然她口中不说,他却明白,她这是吃醋了,他喜欢她吃醋,只要不过分,他都能依着她。
皇帝不说话,何二摸不准皇帝的脾气,不知此事到底合不合他的心意,便也不敢再接话了,只是跟在他身后默默走着。
直到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何二才反应过来,他们正走的这条路,不正是去月禾宫的那条吗?皇上这是要去看苏姑娘?
虽然由此疑惑,何二却不敢问,他在皇帝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最是明白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什么时候该装瞎。
宋斯义的确是想要去月禾宫,只是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站在月禾宫门口时,他却又不打算进去了,只是站在门口,沐浴着月光。
静静地站了很久,宋斯义发现,因为苏觅就在里面的缘故,他竟莫名觉得这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甜味。
何二在一旁细细观察着皇帝的表情,想要劝他回宫休息,却又不敢开口,只好陪他一直站着,直到天空泛出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