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也就是说,只要流了血,丢丢就随时会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周槿使劲儿撑了一下胳膊,却发现自己始终都没办法顺利地下床去,只能心一横,弯下腰,伸直了手臂,直接从床上爬下去。她的左腿还好,只是因为之前的受伤而有些轻微的擦伤,可是右腿一点力都没有,周槿顾不得许多,只是努力的爬过去,她的右腿从病床上啪的一下落在地板上,在安静的过分的病房里,甚至能听到一声轻微却清脆的“喀嚓”碎裂声——她的踝骨,是真的断掉了。
周槿挪过去,双手在那小小的幼童身边比划了几下,却始终不知该从何下手抱起那软软的身子,只能小声小声的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满脸泪水的女孩子哭着,抬起头对着站在不远处的人苦苦哀求,“求求你,按一下那个急救铃吧,求你了,丢丢是病人啊,他还小,求求你救救他吧!按那个红色的按钮啊,按一下那个就好……”
大姨却仿佛根本没听到周槿的哀求,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哭得一塌糊涂的那张脸上,双臂依旧环在胸前,一动不动。
周槿咬咬嘴唇,伸出手使劲地往下拉着病床上铺着的那张雪白的床单,床单被拽的皱皱巴巴的,原本在床头放着的枕头也慢慢移动到了病床的中间部位,周槿抿紧了嘴唇,继续使劲往下拽,忽然就听到啪嗒的响声,周槿抬头一看,却发现是手机因为刚才的剧烈抖动,已经从枕头的侧边滚出来了,从床上啪嗒摔在地板上,正好落在大姨的脚边。
周槿松开了手里的床单,伏下了身子,伸长了手臂去拿那部小小的机器。大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表情,混合着凛冽的笑意与张扬的恨意,她的目光中闪烁着灼灼的隐秘光彩,像是在灵魂深处燃烧着熊熊的噬心烈火一般。
周槿终于拿到了手机,她苍白的手指在键盘上慌慌乱乱的拨号,听筒里嘀嘀嘀的等待音响着,周槿的心扑通扑通跳地厉害,甫一听到那边温和醇厚的嗓音,就不自觉的带了哭音:“苏辰,苏辰……丢丢,丢丢他,他昏过去了,你快来……”
“你说,要是这个小孩子,就这样,死,掉,了,你这个当事人,会不会伤心一辈子啊?”大姨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诡异的灿烂笑容,眼睛亮的可怕。
周槿的手机啪的一下摔在地上,她慌乱的看着眼前站立着的女孩子,“赵,赵仪,赵仪……你,你要做什么?丢丢他只是个小孩子,他,他还生着病呢……”
站立着的女孩子笑笑的,说出的话里却都透着涉骨的寒气,“我知道啊。我就是这样子说一下,等下医生不就会来了么,我就只是这么想象一下啊,如果他因为今天这个事情死掉了,呵呵,周槿,你的人生,可就没有那么干净纯洁了哟,呵呵,对不对?”
周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紧张的目光在病房门和那女孩子之间扫来扫去。
“别那么紧张嘛。要不,我们来想象一下别的好了。对了,你知道的吧?小孩子的骨头,都是很脆弱很脆弱的呢。要是这一摔,一不小心有哪一根小骨头折断了,再刚刚好插进了肺里,那肯定是活不了了呀。再要不然,刚才也没注意到他是哪里先落地的,要是脑袋先着地的话,好一点的话,今后,变成一个傻子,无忧无虑过一生,坏一点的话,就直接死掉了,也不用再承受病痛的折磨了,周槿,你看,都是因为你,他才有这种机会呢,小小年纪,就能脱离这些苦痛呢,对不对?”大姨说着话,慢慢的蹲下身来,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种沙哑的质感,听得周槿浑身发冷,颤抖不停。
仿佛传说中女巫的未来诅咒,被描述出的幻境,最终都会一个一个变成现实。
周槿颤抖着转回身,冰冷冰冷的地板上,那小小的幼童仍是软软的躺在那里,周槿支撑着颤抖发软的两条胳膊挪回去,深深凝望着那个黑色的圆脑袋,她的眼睛骤然睁大——地板上,有一条红色的血迹线,自丢丢的脸庞下方,慢慢慢慢的流淌出来。
“哐当!”病房门被大力的推开。苏辰带着护士冲进来,就看到病床旁边一片狼藉,周槿衣衫凌乱的坐在地上,满面泪痕。那个平素活泼可爱的孩子正躺倒在她的身前。
护士迅速的把丢丢的小小身体放在移动病床上推出去了,苏辰大步走到病床旁,按下了红色的呼叫铃,才迅速地准备出去给丢丢做检查。走到病房门口时,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坐着的女孩子,他略略沉吟了一下,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大步的走出去了。
周槿呆呆地垂着头,看着丢丢原本躺着的那个位置。那里有一片血,呈现出一个不怎么规则的椭圆形,右侧的斜下方拖出一条长长的线条。那鲜艳夺目的红色,让周槿感觉到一阵的胆战心惊。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了,有护士急急忙忙的冲进来,看到周槿坐在地板上,吃惊地叫了一声,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蹲下身子,“周小姐,周小姐,你有没有什么事?周小姐?”
可是周槿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就一直那样呆愣愣的坐着,目光涣散。
丢丢被苏辰带走了,周槿的心好像也跟着走了一样。她知道护士在对自己讲话,可是她完全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她知道护工把自己放到了移动病床上,可是她也完全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她知道医生说自己的右脚踝骨已经彻底断裂,再也没有完全康复的可能,可是她依旧不知道做出什么动作……她就那样一直呆愣愣的,目光涣散着,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个小小的孩子。
丢丢,你怎么样了呢?妈妈,好想你……
周槿被重新安置在病床上时,床单之类的已经被重新换过了,摆放的整整齐齐,好像之前病房里的凌乱和曾经发生的那一场争执,都只是一场黎明时分的梦境一般,在天色大亮时,已经悄然了无痕迹了。
护士出去了,轻轻的关上门。周槿呆呆的躺在病床上。大姨早已经不在了,当时病房里混乱成一片,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站在病床旁边的女孩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周槿侧过头,看看病床前面的地面。地板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泛着柔柔的光泽。周槿看了一会儿,又默默躺好,闭上了眼睛。温和的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皮肤是少女特有的娇柔白嫩,她的睫毛微微的抖动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处沁了出来,迅速的隐迹在鬓角的黑发里。
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苏辰的磁性温柔的声音和丢丢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周槿的脑袋里反复纠缠着。
“周槿,你一定要记得,丢丢他得的那种病,因为血小板的缺乏,所以平时一定要很是注意,千万千万不能让他流血的。因为这种病一般来说,只要病人一旦有出血的现象,就会伴随血流不止的情况出现。也就是说,只要流了血,丢丢就随时会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许你这样说妈妈!你是坏人!”
“妈妈妈妈,你看你看,丢丢写的对不对?”
“那好吧,丢丢就听妈妈的话,下午睡过午觉之后再继续要妈妈来教我吧。”
……
眼泪越流越多,躺在床上的女孩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呜呜咽咽的哭泣着。
苏辰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病床上蜷成一团的人影。周槿裹在薄被底下,不时的发出抽泣的声音。苏辰走近点,轻轻地拍拍周槿的背,“周槿,别哭。我带你去看看丢丢吧。”
周槿听到丢丢两个字,一下子就从被子里钻出来。她的头发乱乱的,眼睛因为流泪而红肿着,病号服也皱皱巴巴,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而凄惨,活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小狗。
苏辰叹口气,微微笑笑,“我给你拿片湿巾擦擦脸吧,稍微整理一下。”
周槿一动不动,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手紧紧地交握着,红红的两只圆眼睛直直的望着年轻的医生。
苏辰看着病床上坐着的苍白憔悴的女孩子,心里一阵不忍,他有些僵硬的笑了一下,轻声安慰周槿,“你别怕,丢丢他,现在没事的。血已经止住了,别担心。”
周槿紧紧绷着的那条神经好像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了,她跟着丢丢飞走的心也好像是重新回来了一样。她的脸上也终于不再是僵硬的表情了,周槿放松的叹口气,冲着苏辰微微的笑笑,然后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真丢脸啊,这么糗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苏辰浅浅的笑一笑,“我去外面拿个轮椅过来,你整理一下吧,咱们等下去看丢丢,你这么丢脸的样子可不要再被更多的人看到了才好啊。”
周槿笑一笑,拿出床边抽屉里放着的那把木制小梳子,轻轻的梳理着头发。
我亲爱的小丢丢,我想,你也许不会知道的吧,在刚刚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我有多么害怕。我多怕我们两个在如此短暂的幸福相依之后后,随之将要面临的,将会是永远的诀别,仓促到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办法说,就要在以后的日子里,永远失去了相互温暖的机会。
周槿忽然就想起了秦景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她车祸昏迷后醒来的那个时候,那个清俊帅气的男孩子,背对着阳光站在窗边,他微微笑着说,“你是真的醒了呀,真好。”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九个字。可是周槿觉得,或许,一直到了这一天,一直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了其中蕴含着的深切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