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顾，相顾无言。
紧张得我一不小心，把含在口里的药咽了下去。
呜呜呜，一两银子没了。
「你你你……别误会，我是给你喂药呢。」
梓旭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哦。」
哦你妹，搞清楚没有，这病可是我花钱给他看的。
我恶狠狠地将药递过去，「既然醒了，就自己喝了。」
梓旭没说什么，苍白着一张脸，手臂费力撑起身子想坐起来。
看他那额头直冒细汗的虚样，我撇撇嘴，伸手搭了一把。
等他喝完药，我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
「画押吧！」
梓旭看了眼上面的字，眉头微微蹙起。
我警觉地质问道，「怎么，你想反悔？」
梓旭嫌弃道：「就你这破字，还考科举！」
破案了，怪不得被人追着砍，全因为长了这张破嘴吧！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他的手，直接咬破了，往上面一按。
「好了，现在你欠我一条狗命，要不帮我考上状元，要不给我三千两。」
当然，主要为了后面那三千两。
我可没指望这家伙真帮我考上状元。
10
然而，事实是我很快就被打脸了。
那老大夫还真有点东西，药喝了三天，这家伙就能下地了。
我给他用胭脂水粉稍微修饰了下脸蛋，又换上我从集市买的衣服，办成一对姐妹花京城了。
院子也是我提前买好的，至此五十两银子，给我花的只剩下五两了。
于是，看着面前这么大个吃白饭的，开始不顺眼了。
「你会易容术？」
「没那么神奇，化妆术而已，倒是你，什么时候走？」
刚才还挺胸阔背的某人，忽然就虚弱下来。
「还……还要再养两天。」
我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赖着也没用，每天吃这么多，我可养不起……」
话没说完，一锭金灿灿的元宝，就伸到了我面前，看得我眼睛都直了。
「够了吗？」
「够了够了。」
害，当初怎么没想起来，趁他昏迷先搜搜他身呢，亏大发了。
就这样，梓旭和我在这栋小院子里安了家。
后来，我又请老大夫帮梓旭看了看伤，老大夫说没啥大碍，却又开了一堆补药。
「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伤了根本，要好好补补。」
我鼻子哼哼，十分怀疑这小老头在故意坑我银子。
不过花得是大金主（怨种），我也无所谓就是了。
至于追杀梓旭的人，唔，反正我是没看到了，也不知道是没抓到人，回去复命了，还是死了。
梓旭伤好了以后，也没提离开，却依照约定帮我重新办了户籍，还送我去镇上最好的书院读书。
但其实，我更想要那三千两。
不过，我的意见在金主面前，也不重要就是了。
我换了男装去了书院。
老夫子说我底子太差，考进士是别指望了，考个秀才倒是马马虎虎。
还有我那字，夫子拿着哀叹了半天，给我一本小儿识字的三字经的字帖。
「你先练这个吧！」
但我这人吧！
偏偏一生反骨，你说我不行，我偏行给你看。
于是，我拿出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劲头，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策论刷到飞起。
他们都不看好你，可偏偏你最争气！
11
大约夫子也没想到，他最不看好的学生，会在三年后的府试中获得「案首」的名头。
夫子喜滋滋拉着我的手，「蓝英啊，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天赋异禀，后生可畏。乡试好好考，争取考个举人回来。」
想当初，他可是拿着我的字帖直摇头叹气。
我心里呵呵，嘴上却应道：「晚生定当竭尽全力。」个屁。
我都考上廪生了，每月可以领公家发放廪米六斗，每年还有四两的廪饩银。
干嘛还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再去考举人。
至于状元，那不过是和梓旭的一时戏言。
然而，我没想到梓旭竟然当真了。
当天晚上，我洗漱完，端着脸盆从屋子出来，正准备将水倒进院子里，就看到墙头跟上那熟悉的身影。
「哎呀妈，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地翻墙进来，走正门又不犯法。」
吓得我东北话都出来了。
梓旭看到我只着了一件亵衣，俊脸涨红别开眼。
「你……你这样成何体统！」
我翻了个白眼，他翻墙进来，就成体统了？
我自己的院子，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将水往旁边的柿子树一泼，我回屋披了件外衣，开门朝着还在院子里傻站着的梓旭冷冷道：「进来吧。」
屋内一灯如豆，对坐在桌前，我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这些年梓旭还和我住在一起，只是时不时会消失一阵子。
一走便是几个月，我没有问他去哪里，也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仿佛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
只是这次，他刚走一个月，就忽然回来，让我有些惊奇。
「听说你考上个廪生。」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我谦虚地摆摆手：「运气而已，劳你大老远回来为我庆贺，怪不好意思的。」唇角却咧到耳后根。
梓旭勾了勾唇，「将一锭金子放在了我手上。」
我掂了掂，又咬了口，眼睛顿时亮晶晶。
「害，让你破费了。」
「这锭金子给你去省城考乡试的路费。」
啊……这……
「实不相瞒，我不打算考乡试了。」
梓旭挑挑眉，「你不是打算考状元吗？」
「状元多难考啊，我就那么一说。」
「我觉得你可以。」
我定定地看向梓旭，却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这家伙竟然正打算送我考状元！
12
我胆子小，「还是算了。」
我不是赌徒，打算见好就收。
但梓旭却怂恿我，「不过考上秀才你就满足了。」
都说穷秀才，富举人。
「只要你考上举人，那些富豪乡绅都会抢着给你送钱，知县也不敢得罪你，我还能举荐你去书院教书，就算没有子嗣，以后还有学生给你养老，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我。
我这么努力考科举，不就为了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吗？
「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说：「没关系，有我帮你。」
我心想梓旭连户籍都能搞定，帮我隐瞒个性别而已，问题应该不大。
于是把心一横，就这么决定了。
参加乡试，考上举人就收手。
半年后乡试放榜，我榜上有名。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不仅中了举人，还是第一名解元。
所以，我就说读过985的脑子好使吧！
乡试，拿捏。
参加完知州宴请鹿鸣宴，我醉醺醺地告别众举子，一人朝家走去。
行至一处深巷，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我顿时一凛。
到底是女子，更深露重，一人走在路上，我难免生怯，脚步快了几步。
可今天被人灌的酒多了，脚下一个踉跄，朝前栽倒去。
就在我以为要和大地进行亲密接触时，后领被人提了起来，随后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知道怕还喝这么多酒，还一个人回家。」
听出梓旭的声音，我心定了下来，嘴里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他们要去逛花楼，难不成我也跟着去。」
到时候姑娘们把我衣服一扒，那不就露馅了。
送我回家后，梓旭道：「明年春闱，我送你进京。」
我瞪大了眼睛，「谁说我要考状元？」
不是说好了，中了举人就收手，梓旭这家伙坑我。
见我气呼呼地瞪着他，梓旭淡淡道：「你如今考上了解元，风头正盛，盯着的人必然不会少。」
「所以呢？」
「不参加春闱反而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不如乘势而上。」
「然后呢？」
「然后败势而归，一个落榜的举子，自然没人在意。」
呵呵，说得倒是轻巧。
「春闱的进场检查比会试还要严格，你让我怎么混进场？」
「不是我有我吗？」
这下，我是真的惊了。
连春闱都能操控，梓旭到底是什么身份？
13
对于梓旭的身份，我不是没有过猜测。
但我想着左右不过朝廷大员家的公子，手上掌握那么点权力。
可插手科举，那至少手上要有实权。
难不成，他还能是当今丞相。
看出我眼底的惊疑，梓旭只是淡淡勾唇，「山人自有妙计。」
妙计你妹。
「我不管，春闱我万万不会参加。」
「那我就去朝廷举报你！」
「呵，那你也落不得好。」
这小子怕不是忘了，包庇我的人是他！
梓旭两手一摊，「你放心，我反正背锅的人我已经找好了。」
「你！」
妈的，被这小子坑上了贼船！
「考考考！」
梓旭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神色认真。
「蓝英，你信我，我必不会害你。」
我翻了个白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与其靠这出尔反尔的家伙，我还不如上山拜佛，自求多福。
仿佛有意留下来看着我，防止我跑路。
这次梓旭回来后，一直到春闱都没有离开，且一路护送我上京。
美其名曰，「京城山高路远，你一个女孩子上路不容易。」
那你倒是别逼我参加啊！
时间流逝，眨眼间到了开科的日子。
我一早收拾好换洗衣物和干粮，早早到考场外等着。
没想到古代人也这么卷，三更天不到外面已经乌泱泱地围了好大一圈人。
我拿好我的小包裹，排在检查队伍的中间，心里惴惴不安。
这要是被发现了，是不是当场被官兵拿下送进大牢啊！
听说古代的监狱对女性十分友好，那我到时候是苟且呢，还是苟且呢！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队伍缓缓前进。
终于轮到了我，我听见衙役那极不耐烦的声音。
「外衣脱了，抬起手。」
这声音，有点熟悉啊。
我定睛望去，就看到梓旭对我眨了眨眼。
好家伙，这就是他说的妙计。
行吧！
安全进入考场，我心反而定下来。
不就是考试吗，那可是我的统治区。
会试三场，第一场考经义，第二场考诗赋，第三场考策论。
一、二场都是我的强项。
背书吗，九年义务教育，谁能背得过去。
诗赋更别说了，唐宋八大家，随便抄呗。
不过，我也不是真打算考个状元。
所以上面两场，我便随便写了写，过得去就行。
至于第三场……
看着策论的题目，我决定另辟蹊径。
女子为官为题目，这下总不会中了吧？
最后一场考完，我美滋滋地出了考场。
梓旭正在不远的一棵大树下等我。
见我走过来，他问道：「考得怎么样？」
春风乍起，将他的帷帽掀起一角，露出那惊世绝艳的眉眼。
我却心如止水，「自然不怎么地。」
这家伙，还真指望我考个状元出来。
然而，半个月的放榜日，我又被打脸了。
会试第一！
不是，主考官有病吧！
这么离经叛道的策论，也能让我夺魁！
14
看我一脸被雷劈了表情。
梓旭戏谑道：「怎么，中了会元，还不高兴？」
我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快给我闭嘴吧！」
咱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
我拉着他，偷偷溜出看榜的人群。
完了，完了，这要露馅，肯定要被拉出去砍头了。
酒楼里。
面对满满一桌子珍馐美味，我食欲全无。
梓旭倒是兴致勃勃，「来，这是店家窖藏的佳酿，你尝尝怎么样。」
我心下正发愁，看着面前那杯酒，想都没想举起一饮而尽。
罢了，一醉解千愁吧。
看我这般豪迈的样子，梓旭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又给我添满。
我来者不拒。
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我很快就不省人事。
再次睁开眼发现天亮了，我有点懵：「天怎么亮了，这是哪儿？」
一转头，就看到一张凑近的俊颜。
「梓梓梓……旭！」
妈呀，我不会借酒行凶，将人给……
虽然我早想这么做。
我赶紧掀开被子瞅了瞅，还好，衣服完整。
我刚松了口气，梓旭也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袒露的雪白肌肤上布满星星点点，还有大片抓挠的痕迹。
我顿时瞪大了双眼，指着他精壮的胸膛，「这这这……」
不会是我做的吧？
梓旭眉梢轻佻，「这里还有别人吗？」
我：……
「你想怎么样？」
「这是我的府邸，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好好准备殿试。」
所以，昨晚他是故意灌我这么多酒，就是想把我囚禁在这儿。
我默了默，「梓旭，你为什么非要逼我考状元。」
梓旭淡淡一笑，「以后你会知道……」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而且，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四目相对，彼此眼底的试探，怀疑，防备，通通化成一声轻笑。
「啊，被你看出来了。」
15
的确，刚穿到这个世界，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可这吃人的世道，不容女子。
不过有些亲缘关系的叔婶，就能轻易决定我的命运。
我只能略施手段，让自己活得自由。
可我忘了，男权至上的时代，女子从来就没有自由的。
已经及笄又得了二叔一家遗产的我，在村人眼里，就是待宰的羔羊。
从前可善的王婶子，想我嫁给她儿子。
可他儿子大我十岁，还是个鳏夫，上头一个妻子是生孩子时难产死的。
而在原主被虐待时选择视而不见的族亲，也在二叔死后统统冒了出来。
争抢着帮我相看人家，其实不过想吞了我的财产，再把我卖个好价格。
迫不得已，我偷偷贱卖了田地，女扮男装逃出村子。
然后就在路上，遇上了梓旭。
看到那一身满是血污却价值不菲的锦绣华袍时，我便明白，我的转机到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看穿了彼此，便坐下来好好谈谈呗。
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纷纷下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食。
为我盛了一碗热粥，放在我面前，他笑问：「你考状元，是想做官？」
将粥碗端起来，我轻轻抿了一口，有点烫。
只能又把碗放下，我淡淡回道：「是啊，不行吗？女子不能做官么，难道一定要在深宅大院里困守一生吗？」
「可千百年来皆是如此。没有人是例外。」
「那我就当这个例外，不仅如此，我还要全天下的女子以后都能光明正大地上学堂，像男人一样可以在朝堂上意气风发地谈论朝政，指点江山。」
梓旭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瞳孔微缩，「好大的抱负，所以，你当时说让我帮你考状元，也不是一时戏话？」
「是也不是吧！」
那时，我确实是一时戏言。
不过是看梓旭衣着气质不凡，想给自己在古代抱上个大腿。
更何况，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真能走到这步！
或许是老天都想帮我吧，帮这世上千千万万被屈辱，被压迫的女子。
「或许对你来说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抱负，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并且已经是常态。」
「常态？」
唇角弯了弯，我的眼神有些缥缈。
「你可能觉得我说的是天方夜谭，但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我生活的世界，女子和男子一样正常享有受教育的义务，而且我们甚至还有女皇帝女宰相的出现，比你们这里简直好不知多少倍。」
梓旭信或者不信，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压抑了太久，我只是想找个人吐露心声罢了。
令我诧异的是，梓旭眼底没有诧异，反而露出向往，「能带我去看看嘛？你口中的那个地方。」
「可能不太行，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原来的身体已经死了，就算想回，也回不去了。
我反问梓旭，「那你呢，为什么想让我考状元？」
梓旭还是那句话，「以后你就知道了。」说罢还哀叹一声，「早知道，你不想跑，就不牺牲清白了。」
我：……这家伙！
16
殿试在会试结果之后的下个月举行。
到了那一日，我早早地到了宫门外等候召见。
不止我，其他过了会试的贡士也都到齐了。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们或面露紧张，或神情激动，却无一不在期待接下来的面圣。
高高的大殿上，身着龙袍的皇帝，威严肃穆。
众人跟着太监跪下。
「参见皇上，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敬低头，不敢直面圣颜。
上首响起威严的声音，「哪位是蓝英。」
我心中一惊，上前撩袍跪下。
「学生蓝英，参加圣上。」
我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头顶打量的视线。
「你就是那个让大学士们争论不休的蓝英？」
「回陛下，蓝英惶恐，万不敢当。」
「你在文章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敢得很。你说天下女子应和男子一样，也可以读书识字明理，可老祖宗的规矩从来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皇帝的话，如同雷霆一般，重重砸在我的背上。
我头垂更低了，就在皇帝的默认我的脊梁已经被压弯时，大殿里却响起我的朗朗之声。
「臣以为不然。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齐有管仲改革，而富国强民，成就齐桓霸业。秦有商鞅变法，使得秦国强大，最终统一六国。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
我抬头，直视圣颜，「女子也是人，是人就应该读书明理，而不是被困在后院，一辈子围着丈夫孩子打转。若是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能读书，识字，参加科考，她们绝不会做得比男子差。」
「好，好，好，蓝英，你很好。」
高高在上的男人冷哼一声，苍老而晦暗的眸子里过一丝锐利。
大殿之上的众人皆因为他这三声好，吓得跪在了地上。
偏偏我那压弯的脊梁骨却如修竹一般，一下弹起绷得笔直。
早在踏入殿堂的那刻，我就已经有了赴死的觉悟。
或者说，早在以女子之身，参加科考，与千千万万男儿争夺状元之位时，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想天下女子发声，我想为她们做些什么。
哪怕今日我的主张在这个时代并不被允许，哪怕我的话在现在看来是如此的大逆不道。
死有轻于鸿毛，抑或重于泰山！
17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皇帝不仅没有责罚我，反而开口道：
「既然你是乡试的解元，又是会元，那朕便成人之美。」
皇帝对着大太监吩咐道：「宣朕旨意，蓝英钦点为状元，并赐婚朕的九公主。」
什么，赐婚，还是公主？
我怔了怔，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还是走到跟前大太监出声提醒道：「蓝状元，还不跪下谢主隆恩。」
我这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皇帝深深看了我一眼，「下月初二是个好日子，你们尽快完婚吧。」
皇帝说完抬手朝大太监摆摆手，大太监会意，转身带我走出殿堂。
我走出后，对着大太监作了个揖，「方才多谢公公。」
德胜公公对我笑笑，欲言又止的神色放在他布着皱纹的脸上带着独特的慈祥。
我离开皇宫，朝来时的宫门走去。「蓝大人，你走错了，该走这一道。」德胜给我指了个与来时方向相对的路，我往前看去，前面也是一扇朱红的大门。
与来时不同，这扇门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金光。
「公公这是何意？」我不解，伸手递了些银子过去。
「蓝大人你是被陛下属意的学生，天子门生当然与那些没福气的人不走同扇门了。」德胜看见我递过去的银子眉开眼笑地说道。
「可我不是被指婚了？」
「您以后是驸马不假，可也是陛下亲自选的，应当走这扇门。」德胜微微俯身，朝着那扇门走出一个请的动作。
「原来如此，多谢了。」
出了门，门外都是翘首以盼等待殿试结果的人们，见我出来，一窝蜂地全涌上来，「出来了出来了，从这儿出来的。」
「这是谁家的？」
「他是哪家的？」
「是天子门生，有福相有福相！」
「您见了陛下……．」
诸如此类的话吵得我耳膜欲碎，可人们又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一时间我被困在了这里。
就在我渐渐感到呼吸困难喘不上气时，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拉了出来。
我为自己又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感到庆幸，总算没被这些人给挤死。「恭喜你啊。」
是梓旭的声音，我有些惊讶，他一直在这里等我。
我心里泛着些许暖意。
18
梓旭把我带到马车上，递给我杯水让我润喉。「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当驸马了？」
「噗——」我一口水还没咽下全喷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呼吸有些急促，脸上带着红潮。
「因为我就是当事人啊。」梓旭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什么？你是当事人？你也去殿试了？」
「傻子，真是个傻子。」梓旭摇摇头，脸上有些惆怅，「哎呦，我未来的夫君是个傻的怎么办？真愁死人了。」
我的天爷，这是什么抓马剧情。
我是驸马，女的，而那位公主是男的，就是我眼前坐着的这个人。
「你是九公主？可九公主是女的啊。」
「只能你女扮男装，我就不行男扮女装了？」梓旭反问道。
怪不得这家伙总怂恿我考状元，感情也是怕自己身份暴露，想请皇帝赐婚了。
「你一直生长在皇宫里，怎么会不被人发现呢？」我实在是好奇极了。
「知道为什么把你指婚给我，而不是其他的公主吗？」
「为什么？」
「因为我的母亲是罪臣之女，我自小在冷宫里长大，若不是扮成女子，冷宫里的皇子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这也是我为什么扮成公主而不以真面目示人，况且，我母妃本来就不受宠，连带着我也不被人所重视。」
「所以皇帝的意思是？」
知道他就是九公主之后便没那么多顾忌了，反正到最后都是一家人。
我索性懒懒地靠在车壁上，换个舒服的姿势听他说话。
「他不喜欢你，不想你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为，但你确实有才学。所以他指了你状元，却又让你做了驸马。既向世人展现了自己的贤明，又让你不能在朝堂之上担任任何官职。」梓旭耐心地给我答疑解惑。
「你知道皇帝在大殿之上问了我什么吗？」
「不知道。」
梓旭笑笑，拿出毛巾替我擦去额头上的汗。
「皇帝问我，女子为什么该读书。」
梓旭闻言替我擦汗的手也停顿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车厢内空间本就狭小，再加上梓旭如此压迫性的身高，顿时显得有些逼仄。
「你是怎么说的？」
「女子本就应该读书，而不是围着丈夫孩子打转，她们也要读书明理，而不是做一个大字不识的深闺怨妇。」
「难怪如此，难怪。」梓旭笑着摇摇头。
「我母妃之前一直说要男女平等，要开设女子学堂，当时这种话从没有人会说。皇帝听了一次这种话之后便断定我外祖家包藏谋反之心，下令抄了我母妃的家，今日你的策论被选中呈递到皇帝眼前，皇帝问你这番话，心中可能也有了些许触动。」
「可他并没有留下我啊，而是让我当驸马。」
「一个人的成见很难改变，我们能做的只有等他慢慢接受这件事。」
梓旭动作温柔帮我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去。
「那我想自己先创办学堂，让女孩子们读书。你会帮我吗？」
「只要你想的，我都会支持你的。」
19
时间过得也快，下月初二我们完婚，与此同时我的女子学堂也顺利开办。
学堂收学生的标准不设限，但必须只能让女孩子来读。我给他们请了最好的夫子教她们读书识字，功课我也会不定期抽查。
她们都很争气的。
我知道，让女子读书明理只是第一步，想要女子真正走上朝堂，还需要一个契机。
我以为这个契机需要等很久，却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梓旭在一次太子逼宫之后亮明自己的皇子身份，太子逼宫失败被当街诛杀，梓旭被拥护着登基为皇。
我便写信告诉他，必须设立女子与男子同样可以科举的律令，并且设立官职，女子和男子同样可以当朝做官，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梓旭一一落实，并且我的想法有不完善的地方都一一为我补足。
在他登基后的第十日，宫里敲锣打鼓地来到我的学堂。
我迷蒙着眼，在搞清楚他们的来意之后便断然拒绝。
「梓旭，我不想去做皇后，你回吧。」
「阿英，你做了皇后同样也可以开学堂教书育人，我知道你在意这些，我都替你安排好了，跟我走吧。」梓旭站在我面前说道。
他高大的身子此刻也显得不那么强壮，听了我的话之后肩膀又微微塌下去一些，比刚才更加的难过。
「我知道你替我着想，我很感激你。」
「夫妻之间，不必说谢。」梓旭嗫喏出声。
「我还没说完。」梓旭的眼里又亮起了光。
「可我本来就不是个能够被拘束的人，我受不了皇宫里的一切，更受不了成为皇后之后的日子。我只是想平平淡淡地干好我想做的事，做皇后，不是我想做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回去常看你的。」
梓旭眼里慢慢升腾起的光亮又逐渐黯淡下去，眼尾慢慢染上红，垂在身侧两旁的手微微颤抖着，他还穿着黄色礼服，帝后一体的礼服。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临走时问我，「你会常来看我的对吗？」
「会的。」
梓旭走了，安静地听不到任何声响。
他走之后，我没了心中的牵挂，得知他过得很好就可以了，没必要再去打扰他已经按部就班的日子。
梓元年，徐乔清，一甲第三名，探花。
梓三年，林莺，一甲第一名，状元。
梓四年，皇帝得女，开设恩科，林鸢，一甲第一名，状元。
………
她们都是从我的学堂里走出去的学生，也都曾宦海沉浮在朝堂上官至一品。
在我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记忆如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闪过，床前女儿努力克制的模样让我仿佛看到了梓旭的身影，我朝她招招手，「母亲。」
我抬起苍老的手摸向女儿的头顶，「女儿，做个好皇帝……」
我说完之后便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撑着拐杖坐到学堂的门前，似乎又听到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我笑笑，心满意足地说过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