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早有人引着曹祜,来到关押马腾的狱室。
曹操当初迁都到邺城,带走的汉朝廷官吏并不多,但是像廷尉、太仆这种要害部门,基本上都带走了。
当然马腾这种挂名九卿,也都带到了身边。
汉代的廷尉便是明清刑部和大理寺的结合体,是国家的司法中心,能被关入廷尉府的皆非等闲人物。
马腾虽然被关入狱中,可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不仅未受刑罚,反而还有纸、笔供应,条件还可以。
马云騄见到马腾,有些激动,隔着栅栏便喊“父亲”。
曹祜让人打开牢门,二人走了进去。
马腾见到女儿,也有些激动,拉着马云騄上下打量,整个人有些轻微颤抖。看到女儿与曹祜在一起,他便有些明悟。
虽然不愿意,可这是最好的结果。
父女相叙完,马腾才顾得上搭理曹祜。
“龙骧将军此来,难道是要送马腾一程的?”
马云騄脸色大变,曹祜却是攥住她的手说道:“马卫尉,我已经尽力,只是国家法纪,无可奈何。
叛乱之罪,理当夷灭三族,但是丞相仁慈,念你昔日功劳,只杀你一人,”
“那我要谢谢丞相了。”
曹祜并未在意马腾话中的讽刺,而是道:“马卫尉,不瞒你说,马超围冀城四个月了,冀城已然是岌岌可危,而朝廷当前,无力救援。若不杀你,朝廷没法给凉州上下一个交代。”
马腾听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这一生,做错了两件事。
建安十三年,他不该交出军队,也不该将军队留给长子。
大错铸成,悔之晚矣。
“丞相如何杀我?”
“给卫尉一个体面的死法。”
“我这一生,到底还是逃不过这个宿命。”
“马卫尉,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在下尽力而为。”
“我能见见我两个儿子吗?”
曹祜点点头。
马腾这时从桌案上拿起一卷文卷,交给曹祜。
“这时我关于凉州、雍州情况的个人看法,还有我了解的,一些人的性格、关系,希望对你将来进入雍、凉,有所帮助。”
曹祜很郑重地接过文卷,他很清楚,这个东西,于他有大用。
历史上对于这个时期的雍州、凉州以及羌胡记载很少,马腾纵横凉州二十多年,他对诸般情况的了解,很难有人及得上。
曹祜也知道马腾用意,他想用仅有的筹码,来换取曹祜对马家的庇护。
“马卫尉放心,只要我在,马家总有一条生路。”
“多谢龙骧将军。”
这时马云騄看着曹祜,低声道:“曹子承,求你!”
“云騄。”
曹祜轻轻摇摇头。
马云騄的泪水已然又出。
马家人到后,曹祜便独自一人出来,留给马家人话别。
其实该说的话,这几个月早就说了,也没什么要重复,只是马腾没想到两个儿子会幸免,便叮嘱道:“阿休,阿铁,为父去后,一心侍奉龙骧将军,切不可有为父报仇的想法。”
(魏晋杀父用子很正常。司马家杀嵇康,其子嵇绍是西晋忠臣;司马家杀张缉(曹芳岳父),其孙张殷为西晋凉州刺史;毌丘俭的儿子毌丘宗是西晋零陵太守;诸葛诞的孙子诸葛恢是东晋开国功臣;诸葛瞻的儿子诸葛京是西**州刺史;刘封之子刘林为蜀汉牙门将。杨修之子杨嚣,崔琰之子崔钦,许允之子许奇、许猛等,只要不是夷灭三族,都有复起的机会。哪怕是灭族,只要有人逃脱,以后也有复起的机会。
再提一句,司马炎的处置失当引发了五胡乱华,但司马炎的的确确是历史上少有的仁君。)
“父亲!”
“你二人必须听我之言,否则我就是死,也不瞑目。”
马铁还想辩白,被马腾瞪了一眼,也不敢言语。
“你二人说。”
“孩儿遵命!”
二人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马腾却不理二人,又看向马云騄。
“云騄,往后为父不在,就要你庇护马家的了。曹子承乃曹孟德之孙,允文允武,必成大业,你嫁给他,哪怕为妾,终有一日,我马家会有复兴之时。
云騄,阿父知道你委屈,可只能求你了。”
“阿父,我答应你。”
马云騄跪在地上,已是痛苦不已。
马腾也是心中难受,他平日最疼爱这个小女儿,视若珍宝。曾几何时,也曾幻想小女儿出嫁,若非迫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这般去做。
一家人低声叙完别,相府前来宣读谕令的人也到了。
曹操送来一条白绫,命马腾自尽。
不流血的死法,确实是对马腾最大的尊重了。
曹祜见状,便让人将马家人带走。
马云騄抓着曹祜的手,低声道:“让我留下,让我陪着阿父好不好?”
“云騄,让一个女儿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去,这对你实在太残忍了。我会处置好一切,你放心。”
“曹子承。”
曹祜却是强令人将马云騄带走。
很快狱中人员被清空,只有曹祜和马腾二人。
马腾手拿白绫,搭到房梁之上。
“我在外总是说自己出自扶风马氏,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父亲曾是兰干(治所约在今甘肃省通渭县境)尉,后来因过失官,留居陇西郡。因无钱,无权,他只能娶羌女为妻,所以我身上留着羌、汉两种血。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都没了,我家境贫困,没有产业,只能从山中伐木,背到城中去卖,来养活自己。
后来凉州刺史耿鄙任信奸吏程球,以致士庶多叛。耿鄙便在各地募发民中有勇力者,我长得高大,前去应征,被人看上,做了军从事,从此发迹。
若是天下太平,我只怕到现在,也只是个斫木郎。
二十多年来,我到底几次倒戈,我都记不清楚了。
一开始是为了活着,后来却是不想这般庸碌地活着。这些年来,我拼命求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做了很多好事,也做了很多坏事,到了今日,这路终于走绝了。
我祖忠成侯(马援谥号)曾言,‘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我亦愿马革裹尸,终不能矣。”
是夜,一代枭雄马腾死于邺城廷尉府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