鹑觚塬一战,汉军追击数十里,杀敌无算,直战到次日傍晚,方才结束。在这场大决战中,牢姐羌的主力几乎尽被覆灭。
鹑觚塬上,伏尸万千,流血漂橹,大地被染得赤红。
夕阳照在战场之上,竟有种血腥又残忍的美感。
曹祜站在塬上,举目西望,只见平沙无垠,蓬断草枯,一时之间,心中竟不知是何种滋味。
“打了胜仗,为何不见将军高兴?”
来人是王朗,而曹祜却没有回头。
作为曹祜的长史,王朗颇为自觉,几乎不参与任何事务,也不主动发表意见,但却始终跟随曹祜,前往各地。
曹祜知道王朗是蛰伏待机,肯定不甘于此,只是王朗始终没有动作,甚至让曹祜怀疑自己是错的。
“王长史如何认为我是不高兴?”
王朗一指大营。
“将军且看军中士兵,高兴应该是他们那种样子。”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无依。
生而为人,不能畏惧战争,但也不能热爱战争。只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明白战争的可怖。”
“将军有颗仁心。”
“是不是从前觉得我只是个武夫?闻战则喜。”
“只是觉得将军才华横溢,少年得志,自会热衷于建功立业。”
“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要这份功名,惟愿天下太平,万民安康。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王长史,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王朗有些沉默。
从曹祜身上,他看到一些不同于曹操的东西。
王朗并不太喜欢曹操,其实后来投靠曹操的士大夫,包括华歆、张范、邴原等人,皆不太喜欢曹操。作为传统士大夫,王朗更喜欢仁君,期望君主能够轻徭薄赋,减轻刑狱,扶助幼弱,休养生息。
而曹祜,似乎是这样的人。
“那将军为何不偃文修武,以德行教化胡虏?”
曹祜回头看了一眼王朗。
“王长史是这么想的吗?”
“很多人是这么想的。”
“求来的和平,从来不是和平,能战者,方能止战。”
王朗点点头。
“将军确实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本以为,将军应该是曹公那样的人。”
“我不是祖父,我只是曹祜。”
二人俱沉默很久,曹祜才道:“王长史,你来见我何事?”
王朗道:“不瞒将军,我是心有狐疑,所以来请将军为我解惑。”
“王长史轻言。”
“将军能猜出羌虏是疲兵之计,我还能理解,可将军如何知道,羌虏的目标不是我军西营,而是南营。”
“因为若我是牢姐羌的指挥官,我会将目标放在我军南营。相较于西营和高墌城,南营要好打的多。”
“那将军如何知道,羌虏偷袭南营的同时,也会偷袭西营?”
“我不知道,只是有备而无患。而且,我若是指挥官,我便会两路出击。”
王朗呼了一口气,最后问道:“将军凭何确定羌虏会在昨夜发起攻击?”
“这个最简单。因为我在营前五里之外,每一里都设下暗哨,直至十五里外,胡虏一旦出现在十五里之外,斥候便会迅速将消息送回。
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列阵了。”
王朗恍然。
“将军真神机妙算,令人叹服。”
到了半夜,各部伤亡与缴获皆报了上来,此战斩杀牢姐羌约有五千人,俘虏近万,逃走的羌虏不超过三千人,可谓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
而击破牢姐羌后,西援临泾的道路也被打开。
虽然三军疲敝,但曹祜却准备乘胜追击,于是下令大军继续向东,兵发临泾。
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来到军前。
来人乃是董昭的亲弟弟,董访。
董访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他早年是张邈的部下,跟随张邈一起反曹。这也是董昭不被曹操信任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当前董访并无职务,乃是董昭的幕僚。
“董君不在邺城,何来于此?”
“将军,受家兄嘱托,来见将军,这里有家兄书信一封。”
曹祜接过信一观,面上平静,心中却已震荡。
董昭这封信,乃是一封串联书,为得正是劝曹操进位魏公。
曹操并未听曹祜的安排,经过一番博弈,曹操最终还是选定“魏”这个字作为封国的国号。
所以大家直接劝进魏公。
虽然之前也有数次劝进,但曹祜清楚,这次是是真的。
“董公是何意?”
董访道:“将军,家兄以为,劝进一事,是表明态度,更是体现身份,极为重要,他希望能由将军领头。”
“是董军师的意思,还是有旁人?”
“家兄串联了一些人,众人都认为由将军领头最合适。”
“劝进之事,都有谁支持?”
“钟元常,毛孝先,还有其他大部分的相府官员,将军,都是支持此事的。”
“那荀令君呢?”
董访一时无言。
“将军,虽荀令君一人,难挡天下大势。”
“什么是天下大势?”
曹祜站了起来。
“董军师是怎么想的,我只是区区一个杂号将军,左冯翊,劝进之事,轮得上我吗?还想让我领头,朝廷是没官员了吗?”
“将军。”
“董君,你怎么来的,怎么给我回去?你回去问问董军师,是不是老糊涂了,还是成为后军师后,一时太兴奋了。”
曹祜毫不客气,让董访一时难以接受。
“将军,你怎么?”
“连夜回去。记住,你没来过我这,也没见过我。”
曹祜想了想,又觉得不保险。
董访一路从邺城而来,是瞒不了踪迹的。
“若是有人知道你来了左冯翊,你就说到了高陵,我正在军前,你没能见到,只得回去了。”
曹祜说着,将董昭的信给烧了。
此时董访已经彻底糊涂了。
“将军,这是为什么啊?家兄是一片赤诚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