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祜看来,以“魏”为国号,真不怎么样。
古魏国便是河东、河内、魏郡、东郡、陈留、梁国这一带,确实是曹操的起家之地和核心之地。
可关键是,曹氏集团的核心是谯沛功臣集团和颍川世家集团,顶多再加上兖州寒门集团。这三家跟魏俱不沾边,以魏为国号,完全没有向心力啊。
而且以魏为国号,意味着国家重心将放在邺城,这也是支持曹操的河南豪强所不能接受的。
不过曹祜也明白,曹操之所以想以魏为国号,自有其算计,所以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反对。
曹祜沉吟一会,也没说话。
曹操便道:“咱们祖孙,还有何不能言?”
“大父,其实国号并不重要,我在意的,乃是利弊。”
“你且说说以‘魏’为国号的利弊。”
“其一,大父以邺城为核心,唯有建国号‘魏’,方能名正言顺地定都邺城。
其二,大父起家于兖州,而仰仗于颍川士族。昔日朝中官吏,近半是荀令君所荐。若只是一个割据势力,自无不可。可若是一个国家,核心阶层尽为一地之人,必然是大祸一件。这些人盘根错节,又相互勾连,操纵国事,哪怕一国之君,亦只能为其傀儡。
而建国号‘魏’,经营河北,既可打压颍川士族势力,又能提升河北士族实力,使双方保持平衡,维持国家的稳定。”
“那其弊端呢?”
“大父的想法,颍川士族如何不知?这是在分割他们的利益。此举必然使得双方矛盾激化,朝中斗争加剧。”
曹操看着曹祜许久,有些愣神。
“大父?”
“阿福,你能看到这一层,着实令我吃惊,我真的相信,你是天赐我曹家的祥瑞。”
“大父,我不过是依照局势而分析。”
“能分析出这些的,天下并无几人。”
曹操笑道:“不过你还有一条利处没有说。”
“孙儿不知?”
“阿福,你可曾知道,大汉数百年来,有条谶语,叫做‘代汉者,当涂高也’?”
“孙儿知道,《春秋谶》中有言,汉家九百二十岁后,以蒙孙亡,授以承相。代汉者,当涂高也。
孝武皇帝亦言,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没错。”
曹操点点头,他这个孙子,确实才识广博。老曹家宦官出身,到第五代才有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至于曹植,文采确实很好,可在经学上排不上号,到底不算正经读书人。曹植与曹祜的区别,就好像流量明星和艺术家的区别。
“阿福,你可知其意?”
曹祜摇摇头。
“数百年来,各种说法都有。”
“白马令李云跟我说,当涂高者,魏也。”
“孙儿不明白。”
“涂高之意,便是当道而高大。何为当道而高大者?观阙是也。而观阙者,象魏也。”
曹祜这才听明白。涂就是“途”,高就是“高”,“涂高”就是路边高的建筑,而路边最高的,就是到都城时,临路而建的两座宫殿,而这两座宫殿,叫做象魏。
都快转了十八个弯了。
“魏的本义便是高大,正对应此。”
“太史令王立亦言,大汉气数将终,晋魏之地,必有兴者。大汉乃火德,代火者土也,代汉而有天下者,当在魏。”
曹祜越听越皱眉,这东西,跟胡扯有什么区别。
对于谶语,其实解释权很多。谶语从来都是通过已定事实来解释内容,而非通过解释内容来创造事实。
“大父,‘代汉者,当涂高也’,李傕认为此乃宫阙之意,傕同‘阙’,天命之人是他李傕;袁术认为,涂即‘途’,高路也,天命之人是他袁术。
其实谶语这种东西,本就牵强附会,全凭个人之见。
单凭‘涂高’乃是高大之意,孙儿便有数十种解释。代汉之人,可以是董卓,卓,高也,而且是高而直;可以是刘备,备有后墙的意思,玄同“悬”,玄还有天的意思,也能理解为高;可以是孙坚,孙坚字公台,台者,观四方而高者也;可以是刘表,刘表字景升,升者,登高谓之升;还可以是马腾,腾者,亦有升之意。
甚至可以是已过世的曾祖父和父亲。”
曹嵩字巨高,自不必说,曹昂的“昂”字,亦有高的意思。
曹操没想打曹祜如此直接,便道:“你觉得‘魏’字不好?”
“大父,我的观点是国号并不重要,但最好不要因为一个国号,扩大内部矛盾。南方尚有孙权、刘备、刘璋、张鲁等人未灭,还是要团结大部分人,以统一天下为先。否则大父一边对外,一边有人扯后腿,天下何时才能一统。”
曹操笑道:“阿福,你太高看他们了。我当年迁都邺城,也是有很多人反对,可又能如何?大家不还是老老实实地来到邺城,毫无波澜。
你放心,我对他们有防备。这些人各怀鬼胎,成不得大事。”
“大父,七年之前,你没有软肋,所以他们成不了事,可七年之后的今天,却非是如此。”
“我有何软肋?”
“若一方支持三叔,一方支持四叔,一方支持五叔,一方支持我,使我们为争夺继承人的资格,大父又当如何?”
曹操听后,脸色有些难看。
“大父,我一直觉得,贾信之乱,幕后黑手非是三叔,而是那些期盼我曹家生乱的人。否则区区一个贾信,如何酿成如此大祸?
这是制衡大父最好的手段,他们不会放弃的。”
曹操脸色数遍,最后低声问道:“你觉得哪个国号好?”
“大父以为‘周’如何?”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要做‘周公’吗?”
曹操有些犹豫,虽然曹祜所言,对曹操是很大的触动,可是曹操是个倔强的人。对方出招,他也不想放过对方。
一个“魏”字,能看清很多人的立场,甚至是底细。
“阿福,还是你看得长远,有你这个佳孙,实为我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