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陪了曹祜多时,实在没弄明白曹祜的意图。而曹祜想留下用饭,他也不好拒绝,只得同意。
于是二人便在曹丕宅中,宴饮起来。
二人便饮边聊,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
时日已西沉,清风徐来,帷幔飘动,秉烛未明。一个绝美的少女从帷幕之后,慢慢走出,素颜玄发,皓齿丹唇。
少女走到中央,挥舞起衣袖来。
这时曹丕道:“子承,这是守宫令王孙世的女儿,名叫王孙锁,今年只有十四岁。五年前,这王孙琐只有九岁,梦与神通,寤而悲吟,哀声急切,如天籁之音。
现在她年长起来,更是能干善舞,乃邺城一绝。”
曹祜点点头,欣赏着王孙琐的舞姿。
不得不说,王孙琐确实跳的很好。
裙带飘舞飞扬,眼神顾盼流光,乐曲清亮激越,节奏轻巧明快,舞步飘逸。
之后王孙锁整容换装,改变曲度,变换节奏,时而激情澎湃的《清角》,时而飘飘揄扬的《白雪》,歌声婉转,时断时续,霎时让人感到有西风拂动枝条的柔美,春鹰啸吟秋空的清脆,飞霰结成寒霜的清泠。
“子承,此女如何?”
“确实有些才华。”
“子承你若是喜欢,我便让人送到你的府上。”
“三叔父,你不是说他父亲是守宫令吗?既然是官女子,怎么能私相授受?”
“这个子承放心,王孙世之前获罪,妻女被没入贱籍。我让人将其从乐府之中,赎了出来。
乐府之前是专门管理乐舞演唱教习的机构,可现在啊,都快成罪吏家眷安置地了。”
曹祜没有听曹丕的抱怨,而是思索着曹丕刚才说的人。
“王孙世?”
曹祜突然知道此人是谁了。
当初曹祜返回邺城,在广德门诛杀城门司马任福,自己安排去报信的人,就是时任门侯的王孙世,没想到这人短短数年便做到守宫令,又获了罪。
守宫令,少府“十六官令丞”之一,听起来好像是守门的,但干的活跟看门完全没关系。
守宫令只干三件事,一是负责管理皇帝日常使用的纸、墨、笔等文房用具;二是尚书台日常运作所需的财物支用,涉及办公物资与专项经费的监管;三是文书封检所用封泥原料的制备,负责未使用胶泥的质量控制与存储。
这个官典型的位卑而权重,王孙世数年间从一个门侯做到守宫令,看起来只是平调(都是秩六百石),实际上是开了挂了。
然而他现在又获了罪,似乎有些意思。
不过这种场合,曹祜虽有好奇,但并没有多问,反而安静地看起王孙锁的舞蹈。
这位奇女子梦与神通,得授神技,只是不知道,她在梦里,神人有没有告诉她,会家族获罪,家破人亡。
曹丕眼见曹祜只盯着王孙锁,又道:“子承,自古是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王孙锁到你身边,也算是三生有幸。”
曹祜笑道:“算了,三叔父,我老师刚去世,我要是再纳姬妾,就要惹人诟病了。搞不好还有人弹劾我。”
曹丕脸色一变。
“子承,陈群之事,实与我无关。”
“三叔父,我还能不信你。”
曹祜一副完全相信曹丕的模样,倒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曹祜反而提杯道:“现在看来,三叔父的日子倒是比我舒服的多。有美酒可饮,有佳人在侧。”
“我也就只能过些逍遥日子了。”
“我就不一样,我是不恋春风画堂,甘愿卧雪眠霜。
这世上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我也是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在刀山火海中翻滚,几次历经生死,才方有今日。
没有曹氏子孙的身份,我到不了今日,可只有曹氏子孙的身份,我也到不了今日。”
曹丕不得不承认,曹祜确实厉害。单论军事能力,天下无出其右者,这也是曹丕对曹祜最大的畏惧。
“子承,你能为曹家冲锋陷阵,我挺羡慕你的。”
曹祜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道:“三叔父,你知道世间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吗?”
“君主之乐?”
“那三叔父觉得天子快乐吗?”
“那是弄权之乐?”
“那大父真的快乐吗?”
“那子承觉得,世间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吗?”
“我给三叔父讲给故事吧。从前有个乱世,乱到什么程度,皇帝多如狗,权臣满地走,社会沦丧,道德崩塌。
有一个姓赵的将军,只是因为兵多权重,便被部下直接披上黄袍,成为天子。
但他又担心,部下也会效仿自己。
于是他便想了一个办法。
他邀请自己的部下饮酒,酒至半酣,这赵皇帝对部下说‘我若没有诸位,也当不了皇帝。虽然我贵为天子,还不如做将军快乐。当了皇帝之后,我终日没有好好睡过。’
众人听后,大惊失色,纷纷说‘陛下何出此言,如今天命已定,谁敢再有异心?’
赵皇帝便说‘谁不想要富贵?有朝一日,有人以黄袍披在你们身上,拥戴你们当皇帝。纵使你们不想造反,还由得着你们吗?
众人此时也怕了,忙跪下磕头,哭着说‘臣等愚昧,不能了解此事该怎么处理,还请陛下可怜我们,指示一条生路。’
赵皇帝便说‘人生苦短,犹如白驹过隙,不如多累积一些金钱,买一些房产,传给后代子孙,家中多置歌妓舞伶,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君臣之间没有猜疑,上下相安,这样不是很好吗?’
到了次日,诸将称病,请求辞职,赵皇帝一一敕准,并给予优厚的赏赐。
三叔父觉得,这里面谁最聪明?”
“这个赵皇帝?”
“不是,是诸将。”
“他们看得出,赵皇帝已经对他们起了杀心。赵皇帝已经给了他们体面,可他们若不急流勇退,不要这份体面,也就没体面了。
这世上最大的快乐,不是获得了多少,而是能够自知,识得进退。
若是贪心不足,搭进去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选择不同,结果也不同。
当初袁本初死后,袁氏兄弟负隅顽抗,最终袁氏覆灭。而刘景升死后,刘氏兄弟(刘琮、刘修)果断投降,得以善始善终。
你费尽心机去争的,未必能够驾驭的了。叔父看你这杯酒,或许你以为是美酒,却也有可能是鸩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