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在宋佳乐和老太太的拉家常的聊天声中尴尬结束了。
“放着吧,等会我来洗。”宋佳乐见柯照溪想收拾碗筷开口制止,“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宋佳乐话一说出口柯照溪刚褪红的眼睛又涌上泪来,今天这餐饭里自己就是一个外来者,她怯怯放下手里的筷子说了声:“对不起。”
“柯照溪你道什么歉?”叶祎站起身来满脸不悦,“小姨,柯照溪不是客人,她已经在这里吃了几个月的饭了。”
宋佳乐听着一愣,她没想到叶祎会这么强硬跟自己说话。
其实在叶祎来前,她和叶祎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来之后叶祎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很有礼貌,就像隔着一层玻璃般,青春期的男孩子她应付一个夏律就应付不过来她也无心把过多精力放到叶祎身上,顶多过节把他叫到家里吃顿饭,帮他打扫打扫卫生,后来屋子叶祎也不用她来打扫了,她也就不管了。反正叶祎身上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那个上海姐夫一样。
如今他冷着一张脸和自己对视时,他的气场真的和那个几年见不了几面的姐夫越发像了,她竟然有几分紧张。
“不要说了,我回去了,宋阿姨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来了。”柯照溪感觉到叶祎气场不对急忙开口说话。
“柯照溪,你爸现在还打你吗?”宋佳乐看着柯照溪这打圆场一副懂事的样子莫名不悦起来,她放下手里的筷子状似关心地问。
“妈,你说这个干嘛啊?”
“照溪,你爸爸会打你?”
夏律和老太太的声音同时响起。
柯照溪在老太太一脸意外的注视下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不要问了啊,我真的不想让这样的自己暴露在你们面前啊。被家暴的柯照溪是我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啊。
“小姨,你知道她被家暴的时候没想过帮她吗?”叶祎忍着心里的愤怒把哭到颤抖的柯照溪牢牢抱在怀里,他看向宋佳乐质问起来。
“叶祎,你还小,不懂,别人的家务事我们怎么插手,帮了一次又有什么用,难道下一次她爸就不打了吗?”宋佳乐在叶祎目光灼灼的眼神下拿出长辈的架子语重心长掩饰自己的心虚。
其实她心里清楚,并不是因为这样,只是自己单纯不想管而已。她起初还会有恻隐之心想上门去看看,但被夏海制止住了,久而久之,那一声声哭喊声在他们耳中变得稀疏平常起来,那个稚嫩孩子的哭声就像一个个脆弱的气泡,在还没触到他们日渐坚硬的内心前就被碰碎了。他们和院子里的人一样,开始觉得这哭声吵闹,所以几年后他们终于凑够钱付了房子首付装修好准备满心欢喜搬家时,想着终于不用被半夜吵醒时,她也突然意识到,那个孩子哭喊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也许没有再挨打了吧。
她这样想着。
而如今那个长大了的孩子在自己侄子怀里哭的泣不成声时,她知道这些年柯照溪过得并不容易。
“小姨,你觉得爸爸把女儿打到住院是家务事还是把女儿逼到自杀是家务事?你告诉我哪件事是你不能管的家务事?因为你们整个院子的人都认为是家务事,所以你们把柯照溪逼到不敢求救,连哭都怕吵到你们睡觉。小姨,你肯定见过柯照溪被打的样子吧,所以阳台的窗帘才会比房间里的都要厚,一拉上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心安理得过日子。”
宋佳乐在咄咄逼人的叶祎发问下哑口无言,她感觉自己被一颗沉甸甸的铅球砸中,那固化的心裂了一条缝,她听着柯照溪发出的一声声哭声就如那时候一样,那个时候她还没这么大,瘦瘦的,被那个和自己老公差不多高的柯建山扯着头发头狠狠磕在茶几上,她尖叫着哭的很绝望,而她在对面看了几眼后飞快关上了窗户逃离了窗边,后来她看到楼上的人在窗帘店订制窗帘,两人一对视明明什么都没说却都明白了,她也就跟着买了。
阳台的窗帘是院子里所有人的遮羞布,它是用来维护他们自私又怯弱自尊心的一块遮羞布。
而如今她心里的遮羞布被不满二十岁的叶祎狠狠扯下。
她有一种隐私被暴露在阳光下的羞耻感。
特别是在自己儿子面前,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个母亲的权威受到了冲击,但她却反驳不了。
一旁的老太太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叶祎怀里哭的撕心裂肺的柯照溪慌忙塞了几张纸巾过去,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们走吧,别哭了,没事了。”叶祎给柯照溪擦了擦眼泪低声哄道。
柯照溪低头啜泣,手不安地抓紧叶祎的手臂。
“照溪,都是外婆的错,外婆忘记给叶祎打电话了。”
柯照溪含着泪看着一脸歉疚的老太太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是的外婆,和你没关系。”
柯照溪握住叶祎伸过来的手,她一颗动荡的心仿佛稳稳被他托在手心,她终于有勇气看向神情复杂的宋佳乐,她看着的是宋佳乐看的也是那整个院子里冷漠的人,她忍着鼻酸和眼泪颤抖开口:
“宋阿姨,那个时候哪怕你们来敲一下门我也不会活的这么痛苦。”
给我一点对于你们来说微不足道的善意我也不至于活的这么绝望。
宋佳乐被人狠狠迎面一击,她看着含着泪的柯照溪仿佛看到了那个某次被挨打之后躲在楼下偷偷哭泣被她撞到的柯照溪。
她那个时候做了什么呢,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了那个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孩子一眼转身上了楼。
那个时候已经八九岁的柯照溪看着都没有夏夏大,面黄肌瘦因为没有妈妈的缘故衣服都看着脏脏的。
为什么当时没有上去抱一抱那个孩子,包里不是还有给夏律买的糖为什么没有给她吃一个安慰她,哪怕给她一张擦眼泪的纸巾也好,为什么当初的自己能如此冷漠转身走了呢?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如此麻木不仁的人了呢。
宋佳乐看着叶祎怀里那已经长大的柯照溪,看着那被家暴折磨了十几年的孩子,她终于直面起那个拉着窗帘躲在房间里的自己。
“对不起,柯照溪。”
这是我们这些冷漠的大人欠你的道歉。
是我们这些冷漠的大人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生态度,所以才会有无数个柯照溪死在了我们的冷漠里,而我们却觉得这一切都和我们无关,是这个社会风气在变坏,却浑然不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们自己。
柯照溪听着那短短的六个字在叶祎怀里嚎啕大哭。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啊,终于你们让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了啊,那无数个被疼痛绝望笼罩的夜晚因为宋佳乐的一句道歉终于得以看到月亮。
在场人听着那一声声悲怆的哭声眼眶跟着发红,而从阳台吹过来的风里五月的栀子花香气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