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照溪在江边一直坐到天擦黑，直到四周一下子亮起的灯光把她叫醒。
她全身都被寒风吹的没有知觉了，没有穿袜子的脚后跟被吹的通红一片。她用揣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捂了捂，然后起身走回家。
出来的匆忙发现没有带钥匙。她在敲了十分钟门之后在心里思忖柯建山到底是出去了还是因为自己突然跑出去而惩罚自己的不懂事。
总之她坐在台阶上一直等到快九点，直到柯建山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这么有脾气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柯建山看到坐在台阶上的柯照溪讽刺道。
柯照溪不回答，只是站起身等着柯建山开门。
柯建山喝了酒就会打人。所以她不敢靠太近。
柯建山手抖了好几下才把钥匙插进门锁里，他进门的时候差点摔跤柯照溪在身后连忙扶住，被柯建山甩开。
她收回手按亮客厅的灯。
客厅里还有一股很浓的烟味，烟灰缸里全是那个人抽的烟头，那人带来的包装精美的茶叶礼盒放在沙发旁。
“倒杯水。”柯建山满脸疲惫把自己扔进沙发上对着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柯照溪说。
柯照溪从厨房端了杯水给他，柯建山接过后并没有喝，抬头看着灯下的柯照溪。
刚刚和胡甄吃饭时，他有意无意提了好几次柯照溪，他请自己去了市里最贵的饭店，开着他新提的奔驰车，还当着自己的面接了好几个电话，满口都是哪里哪里几百万的项目，眼神全是毫不掩饰的春风得意。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一个个耳光打在柯建山脸上，他想起八六年七月十号他决定不再和自己跑演出的那天闷热晚上，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蠢话。
“我一定会混出个名头来，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一定会让你哭着求我。”
可是他最终只混成了个一个月只有四千五的培训老师，还比不过今晚的一餐饭。
这是他有生以来吃的最如鲠在喉的一顿饭，一顿饭下来他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仿佛带有报复性的攻击却唯独真心说了一句话。
“你女儿长得真漂亮，真不错。”
到头来竟然是靠这个女儿为他扳回一局。
漂亮？
对，和她那个无数次跪着求他放过她要和他离婚的妈一样漂亮，她带着儿子走的那天就像赴和自己的第一次约会一样涂了口红穿了那双他们结婚时的高跟鞋抱着熟睡的儿子消失在了夜色里，她一次头都没有回，生怕他反悔一般。
这些年他看着柯照溪长得越来越像那个人，越来越像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没有褪色的那个人。
而在一地鸡毛的现实里她早已不知所踪，连藏在书桌里的照片都开始泛黄他也没有能得知她的消息。
她带走了所有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留下了一个柯照溪。
他怎能不恨。
他回过神来看着开始紧张起来的柯照溪把手里的水泼在了她稚嫩的脸上。
温热的水泼过来时柯照溪几乎躲避不及，她感觉脸上的水顺着脸颊悉数流进了衣服里，她还没有回暖的僵硬身子竟然因为流进来的热水而感到温暖。她一脸狼狈地看着柯建山眼泪不知为何掉了下来。
“柯照溪，你真厉害，用这张脸勾引了一个富二代，还让那个胡甄不停夸你。柯照溪，你怎么不去卖呢，肯定能比你妈出息。”
柯照溪的眼泪源源不断流了下来，整张脸湿淋淋的，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她看着一脸恶意的柯建山颤抖着问：“爸爸，你真的爱过我吗？”
这是她无数个挨打夜里对他发出的无声疑问。
你真的爱我吗？你和那个离开的妈妈真的有爱过我吗？
如果爱为什么要让我活的那么绝望那么辛苦，如果不爱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流掉我呢，为什么要生下我让我每一天都在自我怀疑。
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呢？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柯建山听着那一脸泪的柯照溪对自己发出的疑问那满怀恶意的脸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他手里的杯子没有拿稳掉在了地板上。
这明明是他们在最相爱时生下的孩子，她出生在盛夏，家里只有一台不会摇头的风扇，他怕婴儿不能吹太久风扇，他几乎每晚不睡地给她扇扇子，她第一次会爬，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爸爸，他几乎喜极而泣。而如今她苍白着一张脸问自己有没有爱过她。
他怎能不爱？
可是生活又何曾爱过他呢。
他看着柯照溪又想起晚上胡甄那小人得志的脸突然暴怒起来，他身体里的酒精在挥发，他踉跄起身狠狠扇了那个在不停流泪的柯照溪一耳光，几乎用了他现在身上的全部力气，柯照溪被他打的一趔趄，伸手扶住了墙，她耳边出现了嗡嗡声，脸上的痛感熟悉又陌生。
毕竟她也有好几个月没被挨打了。
“柯照溪，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种话。你有本事去问你那不知死活的妈啊，你去问问她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抛弃你而选择你弟弟。柯照溪，我真可怜你啊，你看看你这样的人，还活着干什么，你以为那富二代能喜欢你多久，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货色。等他把你玩腻了你就有的哭。到时候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有反应的。”
柯建山喘着粗气抓着柯照溪的头发说着那晚和胡甄相似的话，他看到她盈满泪水的眼睛在灯光映照下发亮，就像一面镜子，把他此时狰狞的脸照的彻底。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吗？柯建山，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失败又可怜。”柯照溪看着在泪眼里模糊的柯建山忍着头皮痛意有力反驳，如果他没有说叶祎她大可和之前一样缄默不言，但是那个给了她希望的叶祎她不能让面前这个人诋毁。
柯建山被彻底激怒，他把柯照溪狠狠掼在地上对着地上的一团狠狠踹起来。他看着那一惯被挨打只能抱着头忍受的柯照溪突然翻身推开了自己踹向她的脚，他没站稳跌坐在茶几上，他看着那蜷缩在地上的柯照溪颤抖着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那小小的身子仿佛像一粒他以为不会发芽种子在他眼前突然破土而出，并不断在升高长大，最终变成此时直起身站在他面前的那个陌生的女儿。
他看着头发凌乱脸颊红肿满脸泪水和之前一样的柯照溪对着自己说：“柯建山，我真可怜你。”
他哑口无言。
他眼睁睁地看着藏在满是伤痕里旧壳里的柯照溪长出了一个新的灵魂，正荧荧发光。他竟然有几分想逃回房间的怯意。
柯照溪赤着脚穿上鞋子当着他的面走出了出去，就如那晚那个人一样，一次没有回头。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柯建山摸出屁股底下满是烟头的烟灰缸狠狠摔向墙壁，满地烟灰就如他那一片狼藉的生活一样，他在这寂静里无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