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前半生中，我曾经很是希望有人能够对我说出这一句话。
不去管那些或多或少的繁杂，不去管所谓真真假假的名利，不论是为何对我说出这句话，只是眼中有我一个人，话中带着虽千万人吾独往的气概。
对我说，我带你走。
我带你走，好像哪怕前方有再多艰难，都不会犹豫的样子。
这似乎就是我意中人的模样。
我定定的看着裴景铄，此时此刻，我只想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一点犹豫，哪怕是一点点，至少给我拒绝的勇气和借口。
走过了这么多风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相信一个人，若是几年前，甚至是几天前，红药还没有死的时候，若是那时候，裴景铄对我说出这句话，我一定就会应下来的。
可是现在不可以。
人生似乎就是这样，一瞬之差，一生之别。
可，裴景铄的眼中没有一点动摇，他像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只本能的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是为了和我僵持，又似乎是为了验证什么东西。
我有些仓皇的转过头。
裴景铄抓住我手臂的手又紧了紧，有一瞬间，我觉得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而我，是这水里头唯一的浮木，他紧紧的抓住我，好像这样就抓住了所谓的希望。
我闭了闭眼：“大爷，天晚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胳膊上的手似乎一瞬间松了一下，但是下一秒我就感觉到那似乎是我的错觉。因为裴景铄眼底更显血红，他死死的看着我，就好像一头野兽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我一动不敢动。
我不知道裴怀嵇对裴景铄说了什么，印象中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向很冷静，即便是当初被人刺杀，也没有看到他有多少慌乱。
可是现在，这个一向冷静的人，突然显露出了他的恐慌。
在世家子弟中，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就好像是丛林中的霸王将自己的命门毫无顾忌的摆出来一样。
若是，此刻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我，而是他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呢？
我想到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灿烂的女子，莫名的心头滞涩，若是她，裴景铄是不是也会这样子？
这想法来莫名其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但是，这想法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验证我心中一直不敢想的事情。
仿佛是黑夜中一角光明倾漏，我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让着光明泄出来，反而是更加用力的掩盖它。
心头慌乱一阵胜过一阵，我不知从何出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裴景铄。
他后退几步定住，目光沉沉。
今夜的月色寥寥，他站在那快要枯死的桃树下面，我忽然有了一种悲凉的感觉。
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凉意顺着脊椎一点一点的爬满身上，我强忍住这股莫名的感觉，对裴景铄说道：“大爷今日有些不对劲，还是快些回去吧！大爷命里是富贵，古人说富贵带劫，大爷今日或许是有些魔怔，还是回去休息，明日或许便可清醒了。”
我仓促的将这些话说出来，其实自己心里头都不太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快些让他走，快些让他走，似乎这样就能让我一直无视的某些东西消失。
可，裴景铄若是真的走了，又怎么会是裴景铄，又怎么会是那个自小被培养的裴家接班人。
男人带着梨花的气息笼在鼻息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置信。
可是眼前这一切却又由不得我不信。
裴景铄的速度快过我，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这位沙场上碟血的将军，此刻却将这满身功夫，用来去强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我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像那些话本里，戏曲里面的小姑娘一样，做出被登徒子戏弄的怒样。
可是我做不到。
我生气，我愤怒，可是心头一寸一寸溢出来的疼痛，却将这些全都淹没……裴景铄的吻极其温柔，温柔到了一种虔诚的地步。
这世上最难得的是浪子回头，可是，这世上还有一种最可贵，便是这七尺男儿将寸寸铁骨化成绕指柔。
我从来没想过裴景铄有一日会这样……他吻着的是我，却吻的极其卑微。
裴家大爷，何时有过如此卑微的时候。
一瞬间竟想落下泪来，只是我分不清这泪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心疼。
裴景铄停了下来，他缓慢的伸手抱住我，这动作这样慢，似乎就是为了给我留出推开他或者逃走的时间。
可是我没有离开。
拥抱如期而来，我望着远处，夜色沉沉，那里檐角重叠，暗色的天幕下，一切都显露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宁静。
裴景铄在我耳边说道：“我听你的。”
我愣了愣。
他却是接着补充：“怎样都好，你不愿意跟我走也好。我不会逼你，我让你做你想做的一切。只要你活的好好的，在我眼里头过得开心，我做什么都值得的。”
他说着，微微松开了些距离，认真的看着我，一双眼里似盛了些细碎星光：“苏锦荷，你做你想做的事，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站在你身边。”
“以我裴景铄的性命起誓，此生此世，我的身躯永远为你所驱使，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为止。”
远方有不知名的鸟掠过天空，夜色在这一刻温柔的一塌糊涂，我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头恍惚。
此时此刻发生的这一切如梦似幻，我张嘴想说什么，忽而又顿住。
脑海中的恍惚散去，像是有一把大刀横劈开脑中的绮梦，于是那些酸涩的难言的情绪一寸一寸的浸入骨髓。
我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景铄似乎是叹息了一声，转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背影迟缓，整个人似乎将要归于这无边夜色。我看着他，恍然间觉得这人不是那个记忆中的大将军，而是尘俗中一个困于七苦的痴人。
他的身影终于还是缓缓的不见了。
我心头倏然一阵疼痛，便感觉一阵恍惚，待到一会儿，眼前便恢复了清明。
翠竹从门口走了过来，夜风吹起她的一角，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小蝶，我任由她揽住我，说道：“风起了，歇息吧。”
她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