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娟咬着牙,高举着手掌就要朝我这里打来。
主治医师正巧过来,迅速赶来拦住了在这喧闹的郭娟。
「家属冷静一点,这是医院。」
郭娟见医生要将她拖走,神色愈渐着急,朝我大力挥着手。
这时才开始直入主题,软了语气:「柳絮!我是让你过来交医疗费的,你交哪里去了!你好歹也当过我儿子的媳妇,我们魏家让你享受这半生都得不到的荣华富贵,要你这100万不过分吧。」
我双手交叉,靠在一旁:「哟,那这病根子怎么这么烧钱啊?我只有90万,剩下的10万……我爸不让给,自己凑吧。」谁让你不会生,生这么一个烧钱的东西!
似是听出了我的意有所指,郭娟指着我,面目狰狞:「你!好啊,小贱蹄子给我等着!」
郭娟又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扣着旁边的医师:「大夫!救救他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会的,他还年轻,我们定会尽全力。」
「你们不是最好的医院吗!给他做个手术不就好了吗?」
主治医师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患者已经是肝癌晚期了,突破了局部生长器官,手术除了延长生存期,意义并不大。」
「肝癌晚期?怎么可能,我们来的时候好好的,到医院就有问题了?让柳絮来做手术!」
当初的我,为了照顾魏峰的身体,专门研究这类方向,现在也成了相关主任医师。
他们也是清楚的,但魏峰总是嫌我管制得烦。
曾前肝癌早期时我便日日照顾,临走前我还往家里四处贴上有提示的便利贴,想来也是一句未听。
现如今还是成了晚期,也是他自作自受。
我听此还是不禁皱眉,「好好的你来医院干嘛?」
身旁的主治医师也在劝阻:「家属,医院有规定不允许有亲戚关系的医生来做手术的。」
但直到魏峰大限将至,郭娟都硬要我做这个手术。
硬生生把魏峰拖死了。
10.
郭娟因此找院长投诉于我。
整天堵在我的候诊室门前,细数说着我是如何「弃患者于不顾」的。
我起初并不理会,但她也不知怎么找到的,直接找上了院长告状。
休息期间,带着副院长就冲进我的候诊室里。
她义愤填膺地喷着唾沫:「就是她,迟迟不做手术,害死了我的儿子!」
副院长瞧向了我,松了一口气,对郭娟说:「是柳医生啊,柳絮不是这种性格,家属你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看你们尽放屁!在你们医院我白花了那么多钱!什么都治不好,早知道就不来了。」
她似是疯魔了般开始推搡起来。
我皱着眉想推开她,一道声音让我转移了视线。
「妈!」
我们齐齐看向了门口。
是怀着孕的木婉婉。
郭娟一连甩开副院长,连忙去扶着门口的木婉婉,语气八百度转弯:「你在家不好好养着,怎么来了?」
柔情的语气带着嗔怪,又有几分怜惜,引得我鸡皮疙瘩一身。
木婉婉背过身,偷偷递给了郭娟一小纸条。
木婉婉拉过郭娟在角落里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话。
郭娟也不疯了,口中连连叫好,扶着木婉婉就往外走。
眼角处的鱼尾纹泛起,开心的面容根本藏不住。
但回头看向我时却是势在必得的得意。
副院长对郭娟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了我的肩膀。
11.
第二日,我提着早餐到办公室。
打哈欠打着打着,就听到外面的喧闹声。
还没落座,一个小助理匆匆忙忙地朝我这里撞了进去。
「柳医生,外面…外面,哎我一两句说不清楚,你快出去看看吧!」
我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我还怕她不来呢。
不疾不徐地走到大门口,抬起眸便瞥见郭娟提着魏峰的黑白遗照相框站在医院外。
周围已经熙熙攘攘的聚集了好一大批人,都在周侧看热闹。
似是看到我了,她嘴里开始不住地哭诉:「苍天呐!快来看看啊,这个叫柳絮的大夫对她老公见死不救啊!」
人群引起了一些波澜,都在窃窃私语,有几人踏出脚步张着口,我朝他们摇了摇头。
她继续道:「这个柳絮之前还是我的儿媳妇,拿着我儿子的钱给别人治病,还把家产赔进去了!也不肯给我儿子治病,让我儿子活活病死在那里啊!天啊,这还有没有人道啊!」
已经有人在旁边开始录像了。
她又开始跪在地上朝他们叩头哭诉:「他们医院不管,你们帮帮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太婆吧!你们不信的话我手里还有账单呢!」
手里拿着离婚赔偿的转账记录,足有好几百万。
众人看了纷纷眼红,有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大肆朝我唾骂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单纯地想为郭娟讨回所谓的公道。
人群中有人发出疑问:「那你怎么证明她花这些钱给别人治病?」
她眼睛骨碌一转,缓缓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卡片。
那是昨日木婉婉给她的那张白纸。
郭娟嘴里还喃喃道:「这是一个小女孩写给她的卡片,她让我转交给柳絮。但柳絮宁愿帮助她,却不肯帮助我们,一个医生,感情用事,双标成这样,难保以后会怎么对我们这些患者,实在让我心寒啊!」
其中一人听此愤愤不平,开始破口大骂。
随着他的出声,似乎鼓动了其他人,跟风似的一起骂我。
他们每骂完一句难听的话,都要骄傲地朝身边人昂头,仿佛自己惩治了恶人般引以为豪。
更有甚者,都冲上医院大门,朝我挥拳,往我身上扔豆浆洒了一身。
但冲过来的人尽数被保卫拦下了。
身旁的小助理看着这场闹剧着急地催促,攥着我的衣角:「柳医生,你明明帮助了不少人,他们怎么不帮你说话呀!」
我抿紧唇,朝着人群想说些什么话,但稍瞬即被淹没在人潮的喊声中。
看着一脸淡漠的郭娟,嘴角抑制不住地微扬起。
我安抚地拍了拍助理的手,朝着里头走去。
12.
网络论坛上都是关于我的骂声。
各种污言秽语都充斥着我的双目和耳朵。
一个叫「婉约如木」的人,在微博上发布着关于我近日在候诊室里如何视若无睹外头郭娟的各种视频。
这些都是被剪辑过的视频,视频里都是我对郭娟爱答不理的模样,却剪去了郭娟撒泼打闹的片段。
引得网友开始抨击我的态度。
我看着这离奇的拍照角度,这略带特色且熟悉的网名,十有八九是木婉婉。
这条甚至热度还上了本地热搜榜第一,也不知是不是某些人的大手笔推上去的。
看着也心烦,我干脆就闭上了手机的社交平台。
只是出去时,周身的人看向我的眼神里总有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手机恰此时响起,我看着熟悉的号码,沉默片刻。
但还是接了起来,「爸。」
耳畔传入对面的长叹息声。
「回家吧,家里永远欢迎你。」
这是我从接到过所有电话的声音中,听出的唯一一个温暖的声音。
我忍着鼻尖的酸意,轻声说:「没事,我可以处理好的,总是依靠你,是永远长不大的。」
「但在爸爸这里,你永远是小孩。我跟你说过,可以共情患者,但同情他们,也许会给自己带来莫大的伤害,你又是何必呢?」
「爸,你相信我,可以的。」
……
我敲响了办公室门。
朝着里面的扶着额头蹙眉的副院长微笑点头示意。
「叔叔。」
「是柳絮啊,有什么事吗?」他努力舒缓着眉头未舒展的皱褶。
「我是来申请停职的,就当给我放年假好了。」
「哎,还好吗?你是同你爸说一声,哪还要受这些苦。」
「叔叔,多谢您的好意,但在我的观念里,我先是人民的医生,再是他的女儿。」
我瞧他面上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我继续说:「这样下去对医院的名誉也不好,而且……」
「好!瞧你这鬼灵精怪的样,定是有主意了。」
13.
穷途末路的人,一旦触碰他们的利益。
只会反噬得更深。
在舆论越积越深期间,我停职的消息骤然传了出去。
我帮过的人大多是重症患者,家庭困难走投无路的人。
我曾经经历过贝贝的悲剧,帮了他们,也想弥补那时自己的遗憾。
停职后,我瞬间被众人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了他人的饭口谈资。
后来就连我走在超市的路上,身旁都有各种各样的讥笑声:「这不是那双标女医生吗?」
「什么医生?少侮辱这个职业,是女阎罗吧?连自己老公都敢害,真毒得很,赶紧离她远点,也不知道她救那些人是不是有什么歹心。」
我看向远处朝我叽喳的妇人和孩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了吗?
我若无其事地走过他们,身后突然一股重力。
将我踢向了身旁的臭水沟里,溅出了阵阵水波。
踢我的小孩嘴边还发着尖锐的叫声,手里还拿着手机一个劲的往我脸上怼。
小孩似是未尽兴,又拉下裤子朝我呲尿。
身旁的大人口头虽在不住地道歉,但表情却是一副得意。
鼻尖瞬间呛入刺鼻难闻的气味,我眯了眯眼,抿着唇。
14.
淡淡地提了句:「那你可千万别发网上去了。」
「略略略,我已经发到网上去了。」
「发了是吗?很好。」
我骤然起身,冲向了仓促逃窜的母子二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眸不经意瞥了眼靠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母子两人。我随意整理了一下脏乱的头发,将那段视频花高价助推上了热榜。
看着评论下各种各样的恶言快语,我长呼出了一口浊气。
「妈妈,她笑得好可怕。」
「闭嘴,不然待会惹得她疯了又要打我们了。」
我不理会那母子,走远了。
手里拿起手机给那些号码一一拨打了过去。
……
他们把我救治过他们的善举通过社交平台都发了一遍。
那个写卡片的白血病女孩还写了长长的作文,引起众多人的共情。
不少水军开始带节奏,竟挖出了当初郭娟死命不肯给我10万以至于导致孙女魏贝死亡的电话记录。
紧接着抛出了魏峰是离婚后花天酒地,到处聚会酗酒才到的肝癌晚期。
我开放了我以往锁闭的社交媒体,前几年中,每日都记录着我为他悉心准备的养生餐照片。
恰恰是魏峰肝癌早期时期,我用社交平台为了方便记录着他的身体状况,每隔一段时期我都会发检查单子附上图文。
有心人截屏了这些发到网上去,足以证明了我与魏峰的死亡并无多少干系。
我曾帮助过的一人拿着当初郭娟的录像传了出去。
舆论的方向瞬间倒戈,而大众往往倾向弱者。
不少人见过今日我被欺负的「造型凄惨」视频,与至今安然无恙只动嘴皮子的郭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郭娟撒了一个谎,却用诸多的谎言遮掩,大家都唾弃她。
郭娟连带着那死去的魏峰一起被骂。
就连那欺负我的母子二人也不太好过,网上骂声一片。
先前骂声有多大,此刻就会被反噬得有多重。
我再去寻「婉约如木」这个社交账号时,却显示已经注销了。
我嘴角弯弯。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我的计划走。
我打给了木婉婉的电话,像她当初说的那样:「我们谈谈吧。」
14.
我们约在了咖啡厅。
她朝我嫣然一笑,我也付之一笑。
「放心,我已经把郭娟的地址无意间透露出去了,网友摸得出来,接下来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合作愉快。」
我和她相握手,在夕阳下照得影影绰绰的,和那日的情景相融合在了一起。
木婉婉找我时,我才发现她是被魏峰所骗的,她知道有我的存在时已是怀孕了。
魏峰在她怀孕后,时而嫌弃她发胖的身体,对她忽冷忽热。
郭娟待她也并不好,在肚中胎儿性别未知时,她便听信偏方,跟从前待我那样,喂了各种奇怪的药剂想让她生男胎。
只是药的剂量过甚,加上我操劳过度,引得我早产。
郭娟利用一些手段得知她肚中胎儿是男胎后,就威胁她,如若她打掉这个孩子,那她的家人都会因此受牵连。
而且郭娟思想迂腐,不肯让我们离婚。
还计划将木婉婉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送于我名下来养,木婉婉自然是不肯。
郭娟似是为弥补她,才让魏峰买了那香奈儿包随意「补偿」一下打发她。
有了第二选择便看不起我的贝贝。
木婉婉实在无法,她也知晓普通家庭抗衡不了富裕豪门,便寻得我共同联合对付魏家。
我让木婉婉拿着卡片找郭娟,提前一一跟帮助过的病人沟通过,让他们暂时不动。
到时机,一举牵发动全身,那样的效果最为显著。
郭娟也果然如我所想,上了这个当。
思绪逐渐回转回来,我抚上她愈渐硕大的肚子。
「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她眼底升起了一丝涟漪,「我想……」
「生下他。」
我淡淡一笑:「好,那你先去我的郊外别院养胎。魏家近日不安全,你找郭娟随意说个理由避一下。」
「毕竟,郭娟还没受尽她的惩罚呢。」
15.
我掐着时间,距离木婉婉离开魏家已有二月了。
郭娟没有多余的钱,再加上她心高气傲,定不会委居于其他人家中。
我开着车到了熟悉的地点,掠过满地的枯枝落叶,敲响了魏家的大门。
里头瞬间传来噼里啪啦的摔盘声,抓狂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滚!走开啊!不要……不要过来!」
我拿着木婉婉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门口的锁。
旁边跟垃圾桶一样堆置着各种各样的快递盒,我往里边一看,都是小女孩的东西,看着都有些瘆人。
地上零星布置着脏乱的布料,微拼凑起略可显出小女孩的粉色衣裙的影子。
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头发凌乱的郭娟看到那被我拼凑出的裙子,反应更激动了。
捡起了地上的一把剪刀就往我这边乱挥,嘴里还嘶喊着:「不是我害死的你!儿子也不是我害死的!对,怪你是女的!女的!」
听此我眼神一凛,攥着她的手甩开了剪刀,拽着她的头发让她仔细看看我的脸。
似是在这张脸上找出了贝贝的影子,她神色又变得抓狂,
「贝贝!你不要再过来了!奶奶知道错了。」
这可不够啊,我抓着她就往车里拖。
安全带把她束缚住了后,锁上车门。我提着以每个路段能够允许最快速度的开始飙车。
到了我日常都去的地方。
我拽着车里的她往贝贝的墓拖去……
16.
她看了一眼墓上面的黑白肖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连连摆手,脚下欲跑走。
我狠踹了她一脚,死劲压着她的双腿直至双膝跪地。
努力克制着恨意,手臂往下压着她的脖颈,直到头碰地传来的清脆声,再将她拽起。
还不待我重复着这个动作,她便跟疯魔了一般:「对,对,只要我磕头认错!就会原谅我的!」
话落她就开始不停傻笑,不住地叩首。
嘴里叨叨:「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吧!」
头部在地板沁出血来,也浑然不觉,继续磕着头。
我冷眼看着地上流淌的血,通过缝隙没入了草地里。
我一遍遍摸过墓的轮廓,像以往一样。
……
我将她送入了精神病院,精神病院里不乏为我打抱不平的医护,病房里还贴着各种贝贝的照片和玩偶。
又「无意间」,向网友透露出了她的地址。
我要她终生受尽孤寂的折磨。
有时她清醒了想去给他儿子上坟,但是所有人都把她当疯子,还成天念叨我才是不会下蛋的鸡。
16.
后来,木婉婉顺利生了孩子。
名叫木息。
她说,她希望他能跟苍天大树一样,生生不息。
又是好几年后,我一如既往地下班,走上了那条熟悉的路。
四周静得出奇,而从前的魏家别墅现已改装成了商店,清风掠过,树叶飘过。
早已物是人非了。
我摇了摇头,看向前方。
眼前一个小男孩骤然冲向我,声音稚嫩:「小妈!」
我绽着笑颜,抱起轻轻的他。
「慢点跑!慢点!别摔着啦!」
我抬眼望去,不远处还有一位朝我奔过来招手的温婉女子。
我和她相视一笑。
虽默默无言,但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