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夜,像口幽深的枯井,片片雪花如寒星点点沉落,雪花落在南锦衣的手上,很快融为一团水渍。
南锦衣将水渍握起,看着远处的院落道:“阿珍的死因很复杂,既有重伤失血的缘故,又有衣衫单薄的缘故。除了阿珍的奶奶,她的父亲,继母以及被她亲手带大的对于她的离去没有任何伤心。在阿珍还魂夜那天,她用母亲留下的那支步摇带走了继母阿彩,留下话来,七日之后,她要再带走一人。阿珍的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我师傅的。我师傅派了我去。”
“那个阿珍要带走谁?”柳韩山轻问:“我猜测着应该是她的那个妹妹。”
“是她的奶奶。”南锦衣道:“原本,我也以为她要带走的是她的妹妹,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可她要带走的是她的奶奶。她对奶奶的感情极其复杂,既认为她是这个家里最爱自己的人,又认为她跟父亲和继母一样,对她不管不顾,直接造成了她的死亡。她认为她把奶奶带走,不仅是为自己复仇,更是要让自己的父亲切切实实地体验一把失去母亲的痛苦。”
“最后呢?”柳韩山将目光转到那支步摇上:“你救了她的奶奶。”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南锦衣摇头:“阿珍的奶奶自愿跟着阿珍离开,她说黄泉路远,担心孙女儿一个人上路害怕。她向阿珍忏悔,说当初允诺过她娘,一定会好好照看她,将她抚养成人,送她出嫁,看看她生子。可因为她的一点儿私心,因为担心为阿珍说话会影响儿子跟儿媳妇日后的夫妻感情,她只能装聋作哑,眼睁睁地看着阿珍被关在门外,孤零零的死去。她有悔,愿意跟她走。”
“那阿珍呢?她可有一丝想要放过奶奶的念头。”
“当然有!一个六岁的孩子,纵然有再大的仇恨也很容易被化解。她想要的,只是家人的关心和爱。”南锦衣松开手,掌心里融化的雪水已经消失了:“是阿珍的奶奶自愿跟她走的!在她伸手去抱阿珍的时候,用阿珍拿着的这支步摇刺穿了自个儿的喉咙。我知道她是意思,她是在向阿珍赎罪,因为在阿珍活着的时候,她没有为阿珍说话。祖孙两个离开的时候,阿珍的父亲,抱着年幼的小女儿跪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南锦衣告诉柳韩山,离开小镇时,是阿珍的父亲背着那个小女儿去送她的。他对天发誓,说他此生绝不再娶,绝不会让自己的小女儿变成第二个阿珍,可没过半年他就再娶了,且把阿彩给他生的那个小女儿送了人。用他的话说,是担心小女儿被继母欺负,与其跟着继母受苦,倒不如给她寻个好人家,让她过些不受气的日子。
“这天底下竟有这样自私的父亲!”柳韩山起身:“这个叫阿郎的男人有没有遭报应?阿凤也好,阿彩也好,全都是他的罪过。倘若他信守承诺,他就不会娶阿彩为妻,倘若他娶阿彩为妻之后,能够重视自己的女儿阿珍,要求阿彩善待于她,阿珍她又怎么会死于非命,又怎会带着一腔仇怨将自己的祖母带走?家都没了,他竟然还想着娶妻生子,还把阿彩留给他的小女儿送了人!虽说我也是男人,可我半分都理解不了。”
“没有报应,他生活的很好,且跟再婚的妻子有了一个亲生的儿子。”南锦衣摸了下头上的步摇:“我也觉得很不公平,甚至想要代替阿珍去教训她这个父亲一番,可师傅的一番话让我放弃了这些荒唐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点儿都不荒唐,我都想去揍他了。”柳韩山握拳,“你师傅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师傅说,男人原本就是这样的。”南锦衣看着柳韩山笑:“他不在乎孩子是谁生的,只要是他的就好。他也不觉得失去一个孩子会怎么样,因为只要他想,哪怕到了六十岁,他也照样可以拥有一个,甚至是多个孩子。经历十月怀胎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的那个人也不是他,给孩子洗衣服做饭,教孩子读书识字的那个人更不是他。他虽是孩子的父亲,却是因为孩子的母亲才有了这个头衔。若他爱孩子的母亲,自然会爱屋及乌地对孩子好。若他不爱孩子的母亲,即便那个孩子是他亲生的,他也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来,除非那个孩子对他有用。”
“你师傅是这么说的?”柳韩山有些忐忑:“你该不是信了你师傅的话吧?我发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也不奇怪,我觉得我师傅说得挺有道理的,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跟一个男人共度余生,更没有想过为他生孩子。”南锦衣抓起一捧雪:“能让我与其共度余生的,必然是让我自己觉得值得的。至于孩子,我不是为他生的,我是为自己生的。假如我有孩子,我一定不会指望她的父亲爱她。”
“她的父亲一定会很爱她!”柳韩山紧张地握住南锦衣的手:“我一定会对我们的女儿很好。”
“所以,你也是爱屋及乌,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会对我们生的女儿很好。”南锦衣盯着柳韩山的眼睛:“倘若为你生孩子的那个人不是我呢?你还会对那个孩子很好吗?你若是对她好,便是辜负了我。可你若是对她不好,你与那些男人又有什么区别?柳韩山,这世上的事,并非都能尽如人意。我师傅跟我说的,我跟你说的,归根究底也不过是最后的那句话罢了。”
“我会证明给你看!”柳韩山并未避开南锦衣的目光:“真正的男人,不仅会为自己负责,更会为身边的人负责。在我清醒的状态下,我是绝不会去犯那种错误的。”
“我信你,至少现在的我信现在的你。”南锦衣指着皇城的方向:“明日一早,你便要跟着楚云峥去那里面了。我没有别的话嘱咐,只提醒你一句,对于楚云峥不可不防,却也不必刻意去防。”
“你跟我一起去!”柳韩山将南锦衣的两只手握到一处:“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我也舍不得把你留下。皇宫里头有那么多人,多你一个不多,但少你一个是真少。”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该去的时候我会去的。”南锦衣将手挣脱出来:“我会让伯奇鸟跟着你,若有紧急情况,它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