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麻袋落到地上,麻袋是新的,捆绑麻袋用的麻绳也是新的。装在麻袋里的人同样采用的是蹲卧的姿势,脑袋向下勾着,几乎与膝盖持平。
“这里面装得是谁?”朱明玉蹲下,看着那个从上面掉下来的麻袋:“这上面装得都是人吗?这密密麻麻地得有多少个啊?”
“起码几百个。”柳韩山将掉落的麻袋打开,里头装着的正是在石室里头失踪的老人家。
“老人家怎么到了这里?他还活着吗?”朱明玉伸手,想去试探老人的鼻息,犹豫了一下,将手缩了回去。“看这脸色,十有八九是不在了。”
“已经出现尸僵了。”柳韩山将老人放在地上仔细检查:“衣着完整,没有表面伤,死前没有挣扎,也没有与人对抗过。眼睛,鼻子以及口腔内都很干净,没有服用药物的迹象。麻袋底部有脚踩的印迹,印迹很深,像是自己踩进去的。还有,你看他的面部表情。”
柳韩山示意朱明玉去看老人的脸。老人面部表情平和,像是在异常平静的状况下赴死的。
“太奇怪了,他怎么会死呢?”朱明玉自言自语道:“虽是才认识的,可通过我跟他的短暂交流,我认为他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将这些孩子抛下的人。明知道义庄外头有危险,明知道这些孩子们有危险,他怎么会……对了,声音,孩子们说过,在老人进入这个石室之前,曾听见有人叫他。能让老人丢下孩子进入石室的,一定是一个对他而言很特别的人。”
“老人家是孤儿,打从记事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是靠着在街上流浪长大的。年轻时给人做过长工,但被掌柜的苛待了,对于这样的掌柜,一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唯一能叫出老人的名字,且让老人自愿进入这个麻袋,献出生命的,除了那个人不会有别的。”柳韩山与朱明玉目光相对:“那个把他请回义庄,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被人需要的幕后高人,也是这阴阳八卦阵的布阵者。”
“那这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朱明玉看着密密麻麻的口袋,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好人与坏人之间原就不是泾渭分明的。打个比方,你快饿死了,我给了你一碗饭,并且愿意收留你,给你一份有工钱的长久的活儿干,但我要求在你四十岁的时候,把你的命给我,你愿不愿意?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愿意!”朱明玉想都没想就答了出来:“倘若没有你给我的那晚饭,我可能当时就饿死了。有了那碗饭,我不仅活了下来,还多活了几十年,怎么算怎么划算。至于这命吗?早没晚没都是没,用来报恩,我没有意见。”
“那我再问你,在你四十岁的时候,夫妻和睦,孩子承欢膝下,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我要求你报恩,要求你放弃这一切将你的命给我。你思虑再三,决定不兑现当初的承诺。我恼羞成怒,执意逼你交出命来,你为了自保将我给杀了,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朱明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出尔反尔,恩将仇报,我应该不算什么好人吧?”
“站在我的立场,你的确是出尔反尔,恩将仇报,站在你的立场,除了当初的那碗饭之外,你余下的工钱都是用你的劳动力换的,你并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在咄咄逼人。你认为你杀了我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正义,为了自保。”
“如果不考虑那份工作是怎么来的,这么想的确是情有可原。”朱明玉说道:“可这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是你给的,若不是你给了我这份工作,我哪里来的钱娶妻生子,哪里来的钱去过这些年安安稳稳地好日子,我觉得但凡有良心的,都不会拒绝恩人的要求。”
“拒绝是正常的,不拒绝反倒是少的。”柳韩山脱下外衣盖在老人身上:“正因为这样的人太少了,老人的心甘情愿才显得难能可贵。”
柳韩山指着头顶:“我记得锦儿说过,这阴阳八卦阵是有阵眼的,阵眼为一男一女。我方才查看过了,老人所在的位置,正是这阴阳八卦阵的其中一个阵眼。”
“这阴阳八卦我知道,可看这个我看不出来。”朱明玉抬头,默数着那些麻袋:“这阵眼要怎么找?是数人呢,还是另有什么诀窍?”
“从你站的那个位置开始,向前两步,向左一步,就是这阴阳八卦阵剩下的那个阵眼。不出意外的话,那个麻袋里装得应该是个女子,且是生辰八字属阴的女子。”
“我们要把麻袋取下来吗?”朱明玉盯着那个麻袋,心跳开始莫名其妙的加速。他捂住心口,往下按压,脑海里出现的竟是幼年时读书的那一幕。
“娘——”
随着朱明玉这一声轻唤,悬在他头顶上方的那个麻袋掉了下来。与放置老人的那个麻袋不同,这个麻袋的麻绳是松开的,在落地的一瞬间,麻袋里的那个人就露了出来。
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无比熟悉的脸庞,朱明玉按着胸口,缓缓地睁大了眼睛。他想过无数次与母亲重逢的画面,也想过母亲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甚至想过,平凉县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他未必能找到母亲,可母亲突然间出现了,且是以这种方式。
朱明玉爬着靠近母亲,用手轻轻触摸母亲的脸,待确认母亲毫无生机后,他才哽咽着喊出一声娘来。
柳韩山懵了,他也没想到,被装在这个麻袋里的女人竟然是朱明玉的娘,是他们此次来平凉县的目的之一。
朱夫人是被咬死的,在她的脖子上有一处非常明显的伤口,这个伤口既不是怪婴啃噬留下的,也不是盘旋在外头的那些狗头怪物留下的,而是蛇留下的。
“你说我娘是被蛇咬死的?”朱明玉诧异道:“我们平凉县是有蛇,可多为无毒的草蛇,我娘行事一向谨慎,且我家养的有家禽,我娘会在房前屋后遍撒硫磺,她怎么着也不能被蛇给咬死啊。”
“此事却有可疑,我们先把伯母带上去,让锦儿看一下再说。”柳韩山查看了一下石屋的环境:“你照应着伯母,我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