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妻子的这句话,老伯默认了那个孩子,且给她取名芍药。芍药的“芍”与“邵”字同音,而这个邵是老伯入幽冥涧之前的姓氏。
芍药跟别的孩子不同,她食花饮露,长得要比寻常孩子慢很多。若是按照普通孩子的生长轨迹,她起码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可朱明玉见到的芍药,是个十六岁,长相明艳的少女。
老伯要找的不仅是能够画出粘人花的年轻画师,更是能够看到自己女儿,能够破除羊城诅咒的人。老伯坚信,只有羊城的诅咒破解了,他的女儿才会恢复正常,才会过上正常人应该有的生活。
“后来呢?小王爷你帮那个老伯画画了吗?”
朱明玉点了点头:“画了,我按照老伯说的,一笔一划将我看到的粘人花画了下来。”
“然后呢?”柳韩山问:“瞧我问的,小王爷都回来京城了,证明羊城的诅咒破解了。”
“算是破解了,也算是没破解。”朱明玉道:“方才与柳大哥说了,我只是那个机缘巧合之人,不是羊城的命定之人。我虽然能画出粘人花的样子来,却没有办法解救被困在羊城里的那些人。”
“那些人不是好好的吗?”柳韩山蹙眉,隐约觉得朱明玉这是话里有话。
“好也不好,那些人都不是活人。”朱明玉为难道:“整个羊城除了我跟大伯之外,剩下的那些都不是人。那些百姓,是被困在羊城的游魂。大伯的妻子,也就是那个给我烙葱油饼的大娘跟她的女儿都是粘人花变的。或者说,大娘就是大伯药圃里的那株粘人花,而芍药是粘人花结出来种子,也就是她的孩子。”
“我大概听明白了。”柳韩山轻轻咳了声:“那小王爷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大伯帮我逃出来的,芍药给我带的路。”朱明玉低着头:“大伯让我不要回去,让我好好照顾芍药,可我该怎么照顾啊。”
“该怎么照顾?这芍药姑娘不是十六岁了吗?不是食花饮露就行吗?”或许是因为自己娶的娘子也不同于一般人,对于芍药这样的特殊存在,柳韩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看法,反倒觉得朱明玉那副为难的样子挺有趣。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居住的那个王府是皇爷爷给的,里面倒是有个御花园,可那御花园里的花也不是一年四季都开的,这露水更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有吃有喝的时候还好,没吃没喝的时候,她挺吓人的。不光吓人,她还粘人,我走到哪里她就要跟到哪里。我去读书,她也去,我去见皇爷爷她也去,不是她伤了夫子,就是她被皇爷爷的宫殿所伤。至于皇爷爷的宫殿里藏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她变得越来越虚弱了。”
“我知道了。”柳韩山点头,“待会儿我去问问锦衣,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多谢柳大哥。”朱明玉行谢礼。
柳管家不仅将新绘制的地图拿来了,还把从前用过的几个版本的地图也拿来了,其中包括一份前朝的。在前朝的那份地图上,他们找到了羊城所在的位置,但那个位置与朱明玉印象中的略有不同。
这个羊城四面环水,像是建立在一座孤岛上的。
羊城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南陈建朝之初的那份地图上。通过反复对比,他们确认羊城的位置向西偏移了半指,且从四面环水变成了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在羊城的那个“羊”旁边还有一个特别的批注。那个字,经由南锦衣辨认,是“阳”这个字的符篆写法。
将几分地图放在一起,结合朱明玉的回忆,最终确认,这个羊城在过去的近百年里,至少偏移了三百多公里。用南锦衣的话说,这座城市一直在迁移,而距离羊城最近的是一个叫野坟坡的地方,从地图上的标注来看,应该是一个小村子。
野坟坡的位置很特殊,附近应该有一个大的墓穴,从风水走势来看,不像是王侯将相选的吉穴,而像是一个特意造的养尸地。
“养尸地?”柳韩山看着地图上那个被圈出来的地方:“这逐渐偏移的羊城该不会跟这个养尸地有所牵连吧?”
“极有可能。”南锦衣稍微活动了一下:“从前朝的地图来看,这羊城虽算不上风水宝地,却也算是个较为宜居的地方。你看这里,虽四面环水,却是有桥的。”
南锦衣指着前朝地图上的那个标记:“这羊城是从南陈初年开始产生变化的,变化的源头便是那座羊神殿。倘若我们能找到与羊神殿有关的证据,找到羊神殿与那个所谓高人之间的牵扯,找到野坟坡与高人之间的牵扯,这点与点之间就会连成一条线。还有,你看看这几张地图,你觉不觉得这羊城偏移的速度越来越快?”
“的确是越来越快!”柳韩山仔细对比了一下:“夫人觉得,这与我们经历的事情有关吗?”
“不好说。”南锦衣将地图合起来:“小王爷呢?”
“知道你病着,怕影响你休息先回去了。”柳韩山握住她的手:“放心,我让柳叔安排了人暗中护送。小王爷是个好人,有他在,或许是南陈之福。”
南锦衣点头:“我的病没什么大碍,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吓死我了。”柳韩山捧住她的脸:“我的新娘子,新婚第二日便病倒了,这要是传出去,十有八九说我克妻。”
“我命硬,你克不了。”南锦衣推开他的手:“先把这些地图收起来吧,兴许日后用得着。”
“我有些事要跟你说。”柳韩山握住她的肩膀没动:“先说好了,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许生气。我保证,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更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时机未到,不知该如何开口。既然说到小王爷了,索性就把我瞒着夫人做的那些事情都说开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南锦衣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身边有人,我知道这卧房内有地道,有密室,我还知道,昨个儿夜里你出去过。我不说不是想等你主动告诉我,而是我觉得这些事情无所谓。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我们的确该坦诚,但坦诚的原则是我有兴趣。”
“夫人——”
“我对于跟朝廷有关的事情没有兴趣,我知道你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我支持你,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南锦衣抱住他的腰:“我知道你做的事情很危险,会牵扯到很多人的命,我也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知道我作为你的妻子应该为你分担。但是夫君,请允许我自私一回,我只想做你简简单单的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