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纤迷迷糊糊地醒来,睁眼就看到桌布上自己的一摊口水。旁边的寒正目光直直地盯着房顶发呆。饭桌上已经收拾干净了,留了一盏烛台,火光摇曳下,看啥都是重影。眼前好几双手似乎在拿着什么东西凑近她,她眨了眨眼才看清是烟婼正在给她沏茶。
“醒啦?喝点茶,会舒服一点。”
红纤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懒腰,一边喝茶一边找砚望,看了一圈没找着砚望,顿时清醒了许多,当即怒上心头,拍桌而起,震烂人家的桌子,大怒道:“死砚望!臭砚望!居然又给姑奶奶下药!等姑奶奶抓到你非得剥了你的皮!”
烟婼吓了一跳,连忙去捡打翻的蜡烛。
寒捂住自己的耳朵,无奈道:“小丫头,你哥就在外边儿,你长眼出气,长嘴骂人啊!”
“什么?”红纤冷静许多。
屋门开着,正对着院门,那里挂了一盏灯笼。砚望就站在院门下,全身笼罩着蜡烛暖暖的光,隔着谢汜冲她笑了笑。
红纤顿时憋红了脸,连忙去扶烂成几块儿的桌子,小声骂寒,“都怪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还以为堂哥又跑了!”
寒蹲着捡碎了一地的茶壶,唉声叹气道:“姑奶奶啊,我那是因为师叔给我下药!你怎么都不长脑子的,想都不想就骂!这下好了,当事人全听到了。”
“你闭嘴!”红纤都快吓哭了。十二年行言被砚望打成什么样子她是亲眼见过的,那叫一个凄惨无比!浑身上下全是伤,每一处都是实打实的重伤,灵魂都被打得处于溃散边缘,只留了一口气啊!
烟婼拿来了扫帚,将残渣都打扫干净。砚望和谢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红纤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躲在寒的背后。说到底,她和砚望也有十二年没见了,虽然一见面又好似一切回到了小时候,但是十二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之后,砚望变化极大。
即使是十二年前,她也只是远远地瞧见砚望杀气腾腾的背影。
妇人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干干净净的屋子,摆在中间的桌子不见了踪影。
谢汜把砚望身上剩下的钱都给了妇人,算是赔礼道歉,压压惊。妇人那里敢收,连连摆手,砚望又温柔地忽悠了一番,才让那妇人勉强收下了。
砚望向谢汜说道:“看来,我们又得稍微耽误一会儿才能走了。”
谢汜嘿嘿一笑道:“这次可不怪我,是你家孩子闯了祸。”
妇人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这桌子是自家做的,茶壶也没多金贵!可别为此罚了孩子们!”
烟婼上前搀着妇人的胳膊,小声道:“这是他们师门的规矩,我们外人不能多嘴的,咱们还是出去吧。”
谢汜在两人走后关上了门,红纤吓得浑身颤抖,小声说道:“我,我不是桃源弟子,我是赤狐族人。堂哥你不能那样打我!”
说着说着就吓哭了,又不敢大声哭只敢小声呜咽,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砚望其实不明白红纤为什么骂了他自己先哭了,桃源的规矩不多,惩罚弟子的方式大多是雪至心血来潮现想出来的,最严重的的一次惩罚就是让寒和谷梁一池把所有书房里的盒子擦了一遍。
“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正好借此机会,你们帮我做一件事。”砚望交给寒一个圆润的小珠子,谢汜一看就乐了。寒不满道:“你笑什么!”
谢汜摆摆手,说没什么。砚望解释道:“有些阵法在别人手里是需要一个媒介的。我们桃源可以用任何东西做媒介,不论活物还是死物。”
他将手虚握着置于几人中间,枣核大小的冰珠子从他指缝间倾泻而出,“于我而言,这取之不尽的冰就是最好的媒介。”
所有的冰珠子瞬间化为雾气,屋内顿时冷了许多,红纤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惊讶道:“这是结界?”
“嗯。纤纤,寒,你二人去山坳里找一棵枯死的树,替人家做一套桌椅。然后再去文殊兰那道观外面,启动这颗珠子上的阵法。”
红纤好奇探头,偷偷看了一眼砚望似乎没有和她生气,大着胆子问:“这也是个结界?”
“对。这上面的阵法启动之后可以吸收此地的灵力维持一段时间的正常运转。”砚望拍拍寒的肩膀,认真地嘱咐,“切记,一定要在文殊兰的道观外才可启动。”
寒严肃地点头,红纤也认真地记下了,两人一刻也不敢多留,急急忙忙就跑出去了。
房间内的结界瞬间消失,温度逐渐回升。谢汜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信,放在椅子上。
两人谁也没惊动,趁着天还没大亮,静悄悄地离开了。
砚望本来的想法就是他们两人下山办事,办完事两人该去哪儿去哪儿,谢汜回南田派继任掌门,他回家去成为族中长老们手底下的一个听话的傀儡。
可是十二年前,若不是族中同辈的行言捣鬼,雪至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行言和红纤是族中派来的第一拨人,往后还会有第二拨,第三拨……他最不想的就是在雪至苏醒之前被族人发现。
这是他欠雪至的。
小满和芒种就在云城里盯着他,他有什么动静,这俩人都知道。
雪至是她二人的师父,可惜一别十二年再没相见,他曾经说雪至闭关了,要求那姐妹俩也待在桃源里潜心修炼,等到雪至出关,他们仍旧和从前一样。
可是她们没有寒听话,私自逃出桃源,勾结其他派弟子,对十二年前的事一知半解,人家忽悠几句,她们就信以为真。
这趟下山,惊动了谷梁家,很快其他正派也会派人来对他围追堵截。到那时,如果雪至还没有苏醒,他就只有求助族人帮忙了。
或许此生与雪至的缘分浅薄,只有短短十几年的相知相遇,然而那十几年的岁月里,他曾触摸到那缥缈的羽化之境,曾见过这世间最干净的桃源,曾有过足以交付后背的搭档,人生不过白驹过隙,一晃而过,幸得一知己,已足以。
这许多天不间断的赶路,谢汜发现砚望明显有些变化,每日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与他说笑话解闷儿时也只是草草敷衍一个“嗯”字。这让谢汜心里越来越不安,更加没了坦白的勇气。
砚望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走,谢汜理解他是怕万一又有那堆奇怪的人出现打起来波及到无辜的人,但是这也增加了他们被“肆无忌惮”地袭击的风险,接连击退几次袭击他们的人之后,谢汜发现砚望的身体似乎更差了。
最开始的时候,布阵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唱悲歌引渡亡灵时,也是颇为轻松的样子,可是后来谢汜发现砚望布阵时已经开始借助那支小银簪,每次唱完悲歌后都会咳嗽好一阵,最近的一次已经开始咳血了。
谢汜恨不得立刻就赶到砚望口中那绝世医者的家里,可是他不是剑修,会不会御物压根想不起来,砚望明确表示他不会御剑。谢汜提议过买辆马车,砚望说那些马儿受不住他们打架时的冲击,还是别祸害人家了。
两人没有捷径可走,只能徒步过去。
砚望眼睛的颜色最近没什么变化,倒可以算是这段时间里唯一的好事。
谢汜生起一堆火,火静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他躺在砚望身边,看着蓝黑色的夜空。今夜无月,漫天星光闪烁,就像是在弥补上元节那天没有文灯的遗憾。
砚望闭目盘膝而坐,谢汜看完星星扭头看他。听砚望说他只能看到灵魂,谢汜就问他白天和黑夜的灵魂有什么差别,砚望说没有差别。
这几天忙着赶路,休息的时间都很少。砚望的脑袋都没以往那么光滑了,生了短短的头发,还有些扎手。颜色是猩红的,谢汜想起在幻境里看到的砚望,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就遗憾起来。总觉得砚望这样急匆匆地赶路,像是在害怕时间来不及一样。
有时候他会突然想到,找到那位医者之后,然后呢?
然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那位医者一定很厉害,不然像砚望这么厉害的人干嘛要千里迢迢专程来找他。
那么,他那奇怪的偶尔会眩晕的毛病,这位医者肯定会解决,说不准也能把砚望这越来越差的身体给调养好。
那应该需要很多的药草,医者所在的附近一定会有很多的药草,但肯定也会有一些没有的药草,那时候他就可以去采药,这样一来,他就有事情可以做。
可是砚望身体好了之后呢?
那时候,砚望是会回桃源,还是跟着红纤回家,亦或者还是去做和尚?他倒是希望砚望继续去做和尚的,那样他就可以跟着一起去。如果砚望回桃源的话,和大多数人就是敌对关系了,那样的话他也可以继续陪在砚望身边,每天打打杀杀,修仙界可能就又得掀起一番血雨腥风来。
可如果是跟着红纤回家呢?
他对红纤一无所知,对砚望的背景一无所知,砚望回家了。那时候,他该去哪里呢?似乎那个禅院也不是他原来待的地方,那他,原来是在哪里呢?
谢汜悠长地叹了口气,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继续盯着砚望看,发现砚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神色无异,气息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