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望的脸色很不好。从他一掌拍晕那个伙计的时候,谢汜就觉得,这伙计颠三倒四的话可能不太重要,但是这伙计的某种行为触怒了砚望。
谢汜给晕着的两人松绑后,砚望便一声不吭地下楼,闷头就走,着实给谢汜吓了一跳,那架势根本不像是眼盲之人,倒像是目光炯炯之人气势汹汹寻仇去的。
可是这地势终究不比他们生活了近十年的那地方,砚望走几步总要被雪地里的什么东西绊一下,亏得谢汜一路搀扶着才没摔进雪堆里。
“老砚,你不能自己憋着生闷气,咱之前就说好了,这次下山入世,我做事不瞒你,你做事不瞒我。但你要实在有些事不想说我也不能强迫你,可是生闷气不行!”谢汜看到砚望紧捏佛珠的手,因为太用力骨节都泛白了,谢汜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冲动个什么劲,一把抓住那只手往自己怀里揣,“再捏就碎了。”
“谢汜。我没有生闷气,只是想确认一件事。那村子可能出事了,就在上元节那天。”
“上元……你是说那俩小丫头来的那天啊,可是这和这村子有什么联系,该着急也应该是那位着急呀,那位自视清高,不应该对一个小村子动手的。”
砚望摇头,也不多说,只是催促谢汜,“我们赶紧过去。”
还没接近砚望说的那个村子,谢汜就感到一阵眩晕恶心,眼前好像有无数个砚望在问他怎么了,每个砚望的表情都不一样。谢汜连忙闭眼收敛心神,再一睁眼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那个村外。
砚望正站在他身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干嘛,回想起刚刚他眼前的那些情景,他拽了拽砚望的袖子,刚想问“你是不是也看到一大堆幻觉”的时候,砚望却把眼睛睁开了,仍旧是漆黑而无神的。
“我们来晚了。”砚望微微偏头,“你没感觉到吗?”
谢汜沉默。
如果是单纯站在村口来看,这个小村子目前很正常,月光下一切安安静静得熟睡着,就像是每个冬天的夜晚固有的状态。
然而,这种安静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就太诡异了。
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两人都曾经在这个村子里待过一段时间,村子里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也有所了解,每晚的犬吠是必不可少的,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那忽远忽近的犬吠必然经过漏风的窗子传进来,扰得清梦。
一个人影沿着村子中央的路缓缓接近,谢汜瞬间警惕,砚望拍拍他硬邦邦的手臂示意他放松。
“好久不见啊,小师叔。你这一闭关就是十二年,可让师侄我好找啊,可怜我痴痴等待这么些年,师叔,你好狠的心啊。”来人一身玄衣,在月光下着实碍眼,加上那略有些阴阳怪气的语调,砚望忍不住开口,“小寒,别闹,这里什么情况。”
“这可说来话长了,小师叔。”他打量着砚望身边的谢汜,撇了撇嘴,“这人谁啊。”
“他叫谢汜,是我朋友。这是寒,也是我师兄的徒弟。”砚望给两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也不好当着砚望的面直接发作。
谢汜笑着朝人挥了挥手。寒咬牙忽视,转眼便道:“小师叔,我到这儿的时候可是吓得不轻,整个村子被洗了一遍,不是那种遇到强盗的抢劫,而是实实在在被水洗了一遍!”
谢汜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心说砚望他师兄究竟是干啥的,怎么收这么多徒弟。虽然很费解砚望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师侄,但看这人没什么威胁便跟砚望打了个招呼去村子里探查了。
“小师叔,这人好奇怪,这身法也奇怪,怎么感觉不像什么好人,你从哪里抓来的人啊,靠不靠谱啊……”
砚望脸一黑,寒连忙收敛,“那村子虽然被洗了一遍,但还是有些东西残留的,感觉就像是故意留下来给我们看的。那是一种很奇怪的黏液,有点儿像……对!像鼻涕!”
“不用发挥你的想象力,还有什么。”
“小师叔你居然一点儿都不惊讶!”寒也没敢继续插科打诨,“那鼻涕里的确还有别的东西,不过很奇怪,那灵力驳杂程度,丝毫不亚于你上次闭关的那时候,但是吧,这鼻涕里还有一些更为浑浊的东西,以我的修为,实在看不出那是啥东西。”
砚望点头,示意寒继续。小师侄紧张得舔舔嘴唇,又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子,含混不清道:“除此之外,那村子里也没什么别的残留的东西了。”
“东西呢?”
“小师叔啊,那鼻涕我也没见过,对它也不了解,我也不知道那东西连一天都放不了,我本来是用盒子装了,还施了法术,可它自己就没了。”
“嗯,好,没事。”
“小师叔,还有一件事我觉着挺奇怪的。”他凑近砚望,伸手晃了晃,遗憾的发现他师叔现在是真看不见,砚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闹,什么事很奇怪?”
“就是那群散修啊。说是听到这里有野兽害人什么的,前几天我还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套了几句话。大多数都没什么用,就是一点,我来这儿就没听到有什么伤人的传闻,而且,他们说的就是最近半月内的时间里出现的野兽,这时间点对不上,村子先被洗,那野兽伤谁,又是谁说野兽伤人。”
砚望点头,他对这位小师侄还是有些了解的,既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就一定会想办法去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也不着急,就等着这位小师侄自己憋不住抖出来。
说来也奇怪,在他身边的人也都不闷,就是说话喜欢藏着掖着或者故意说一半吊人胃口,专门等着他问。放在以前他也确确实实等不及就问了,但是现在他耐心好多了,不问,就耗着。
果然,寒自己先憋不住了,“师叔啊,你这样不行,你得问我,挑着重点的问我,你得问‘那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问了我肯定就告诉你了,‘啊,小师叔,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儿’,你得问啊!”
砚望点头,“说吧。”
“好嘞!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啊,发现这件事有很大的可能就是那俩臭烘烘的人干的!他俩身上的灵力也是乱的像一团麻,而且啊,那俩人在上元节那天应该是在现场的。”
“他俩一直在这附近徘徊,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我本来是要去找你的,恰好路过这里,这俩人行为怪异我也没太在意,然而,在我离开这里南下十天之后,先后遇到了两拨人要来这个地方。两拨人都是散修,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名望,反正我不认识。可是第二波人说是来这儿除野兽的,我记得我路过这儿的时候没听到当地人说有野兽,我觉着奇怪就跟来了。”
“来这儿之后,他们就在客栈里住下了,商量怎么除野兽。我也没听,就坐在屋顶喝酒,然后我就感觉到师叔你的气息了,我当时就开心啊,心说这俩丫头总算干了一件人事,这回倒是没忽悠我!”
“然后我就看到之前那俩行为诡异的人往这个村子的方向走。我当时一心想见你,就没跟着去,可是……”他的话戛然而止,一脸纠结,几次咬了咬嘴唇,又偷偷瞧砚望的脸色,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没敢继续说,“师叔啊,反正我后来就跑到这儿了,短短半盏茶的时间,这个村子就被洗干净了。我就待在这个想查个究竟,然后你就来了。”
砚望听完没说话,反而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良久才拿下来。他已经猜到了寒是因为什么会被绊在这里,一瞬间,过往在眼前交替闪现,一幕幕重叠
那些他刻意忘记的事,现在又如天上的雪花那般纷至沓来,从每一寸肌肤深入骨髓,让人在每次呼吸间,鼻尖萦绕的仿佛都是那时候的味道。
“小师叔,你还好吧?”看到砚望突然流露出哀伤的表情,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扶住砚望的胳膊。
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砚望微微一笑,向来无神的眼睛一瞬间有了神采,眼底红色闪过,“没事,就是突然发现你这孩子长大后随你师父,瞒个事儿都瞒不住。”
寒嗫嚅了一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小师叔,你也知道,我跟着师父学的就是什么事儿都不能瞒着你!要是和其他人说话,我肯定胡编乱造呀,和你说话是绝对不说谎话的!”
“那好,你是什么时候和小满芒种联系的?”砚望也抬手抓着他胳膊上的那只手,手劲儿大得瞬间给人捏红了,脸上仍旧是一副关爱晚辈的慈祥模样。
“小师叔啊,这还真不是我主动的!放心!我比师父还听你的话,你不让我和她们有联系,我就绝对不搭理她们!虽然我不知道她们是如何找到我的,但是她们每次找我我都没搭理,只是这次不同,她们说你在云城那边儿,我很想你,特别想你,所以脑袋一热,就……但是!小师叔,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这样鲁莽了,一定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了,不会再被人用任何关于你的消息给引诱了!”
这一番话下来,倒是把砚望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些说教的话给堵了回去。以前这师侄傻愣愣的,没少让人骗,他那做师父的又没空管,只有他这师叔苦口婆心的管教,念叨了不少年也没什么效果,如今倒是长大了,认错认得还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