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容昕尘2021-08-09 17:0111,308

  (1)引诱

  言歆的突然出国,让她和夏时意的合作计划暂时搁浅了下来。

  这天,夏时意早早地带助手唐落到酒吧喝酒。

  时过八点。

  夜店吧台边,夏时意仰头喝尽杯中最后仅剩的一口酒,有几滴沿着下巴滑落至白皙锁骨处,姿态旖旎清魅,引得周围的异性频频侧目。

  夏时意敲了敲吧台,和调酒师随意聊天,“他不像是会来这种风月场所的男人。”

  调酒师为她倒酒,笑笑问:“谁?”

  旁边的助理唐落早已眼尖地发现了夏时意口中的那个男子,不禁插嘴道:“哪里的女人最多,他就在哪里。”

  啧啧,真高的评价。

  调酒师饶有兴趣地将手托在下颚处,目光在看清楚男子的身影后,似乎有点明白:“夏小姐,他就是你走到门口又折身返回的原因?”

  夏时意不解释,只言笑晏晏地看着那个身形修长,清冷俊美的男人,耳际的银白坠子一晃一晃,在灯光下璀璨夺目。

  不仅仅是她折身返回的原因,还是今晚一直等待的原因。

  夏时意等的人,正是顾决。

  顾决不动声色地绕开快贴上他身的女人,目光清冷淡然,边走边和身边的男助手说话,神色漫不经心,然而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表情就已引爆周围女人对他毫不掩饰的欲和情。

  顾决慢条斯理地扯了扯领带,在一名应侍生的带领下,和助手渐渐走近夏时意这一侧的方向,但视线始终目不斜视,毫无停顿。

  夏时意的笑意终于僵在嘴角,从开始到现在,顾决始终未曾注意到静坐在吧台前的她。

  “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些女人对顾决又爱又恨。”今晚精心打扮过的夏时意郁卒地接过调酒师递过来的烈性龙舌兰,对刚接完电话回来的唐落忿忿道。

  话虽是这样讲,但她同时也心如明镜,如何让这样一个完美优秀的男子动心动情,难度简直堪比解决世界七大数学难题。

  男人的所谓出色,正在于他对异性的节制。

  顾决就是这样的人,二十五年以来的感情世界,甚少有不堪的桃色绯闻,背景干净得完全不像是游走在商界至高处的角色。

  唐落捂嘴偷笑了一会后,然后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可爱地向她吐吐舌头,笑容娇憨:“时意,我男友来电话说要来接我,现在到了门口,所以我能不能先溜呀?”

  夏时意挥一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唐落今年刚刚大学毕业,跟在夏时意身边做服装助理的时间尽管不长,但闲暇之余,唐落也总是会给夏时意聊她和她男友萧岩的恋爱经历。次数一多,局外人的夏时意也能了解个大概。

  同大多数大学生一样,唐落和萧岩曾因毕业面临两难的境地,一个要走,一个想留。萧岩其实并不是非走不可,只是贫苦背景使然,让他一心想往外远飞,想找个更好更高的落脚点。唐落却是一定要留,正是因为热爱T市才选择考在了这里,自然也将以后工作的地方一并考虑了进去。

  两人在大学期间早已说好一起留下,不料萧岩最后在舍友的劝说下突然反悔,甚至还想带唐落一起离开她最爱的T市。唐落平日虽然表面上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然而一旦固执倔强起来却也可怕,将萧岩的飞机票撕碎,又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和他的朋友联系。一向个性温和很少发脾气的萧岩也终于冲她发了火,第二天就将他的行李打包收拾好离开了他们一起租住的房子。

  唐落委屈不已,哭着对夏时意说她后悔了,都是她的错才导致这段感情最终走向结束,如果她低下姿态去求一求他,是不是还会有挽留的余地。

  当时夏时意这样对她讲,你要做的,是如何打动他内心最脆弱的一部分,让他对你愧疚和不舍,并不是去求。世间最难开口之字便是求,更何况,感情里最多余的就是这一字,倘若有,那便再也不是感情。

  感情,是纯粹的。

  后来唐落在夏时意的帮助下,设计了四套男士衣服,分别是春、夏、秋、冬各一件,每一套衣服的袖口和内衬里都有唐落的名字。唐落在萧岩临走前赶到飞机场送给了他,并说了一句话,如果你要走,我不会留。不管是春暖秋凉,夏炎霜降,我都会等,但我不会一直等下去。

  言下之意即是,我对得起这段付出过的时光,于你毫不亏欠。而只要你这一步踏出,从此你就是这段感情的罪人。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本就心软的萧岩顿时化作绕指柔,他的执意离开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日后,唐落对救了她爱情的夏时意死心塌地,尊重并且敬佩。

  当然,了解唐落如萧岩,他当然知道一旦脾气上来的唐落是决计不可能这样拿出如此好姿态和落落大方的态度来面对一个即将狠心抛弃她的爱人,而当他知道是夏时意教导他的小女友这样做的时候,心底有讶然,但更多的是对这个聪慧女人的欣赏和赞扬。

  但是女人的成长,从来都和她们深爱的男人有关。

  他们不明白的是,夏时意如今在情场上的如此深入人心,得益于一个叫陆行彦的男子。

  她钟情了近八年的人,对她允过最重的一诺,之后却又在她的爱恋中以毫不眷恋的姿态抽离而出,叫她日后人生中所有的风花雪月与地老天荒都剩成虚妄。

  “夏小姐,还在等那个顾总?”

  调酒师的一声戏谑打断夏时意的思绪,回过神来的夏时意飞快否认,想了想之后又询问:“你也认识他?”

  调酒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T市房产界巨头之子顾决,当然认得啊。”

  但凡看过近些年财经杂志的人,无一不对媒介宠儿顾决的生平津津乐道,他在商场上的手段和在亲情上的孝心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在商界,有人将顾决的父亲顾宏城称为最有战斗力无血性的一匹狼,嗜血贪婪,正是由于他对对手的狠戾不留情面,才有了顾氏集团叱咤风云的今天。

  顾氏集团的现任接班人顾决是顾宏城的老来子,他在商场上使用的手段和计谋被人比喻成商界最冷静最不动声色的一只狐狸,就连吞噬的动作都能做得如此优雅和漫不经心,叫人防不胜防。

  那场惊心动魄的收购战,至今为止让房产界的人说起的时候依旧对顾决称赞有加。

  金融风暴在全球引起动荡后,首先受到冲击的毫无疑问自然是房产界。无数的房产大亨宣告破产,数不尽的房产集团面临瘫痪崩溃的境地。大多数富商为求保本,都将持有土地、房产低价出售。当时年仅二十三岁就已接任顾氏的顾决极具眼光和魄力,他在董事会上力排众议,乘机收购大批地产和土地,其数量和速度让人咂舌。

  后来事实证明,顾决的做法完全为顾氏做了一笔最完美的注脚。

  全球经济复苏后,顾氏以最低价购置的房产每块都以数十亿的价格不断被卖出,垄断T市的房产界,纵横称霸至今。

  孝,是顾决的另一个代名词。

  顾决的母亲当年由于顾决的出生险些难产死去,身体一直虚弱,离不开人的照顾。由此顾决对他母亲的呵护简直叫天下母亲都艳羡。

  但凡顾决的母亲生病,无论是何人何事,无一比不上他的母亲。他母亲生病,他可以守在床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母亲生病,他可以不顾处在生死攸关的谈判场合;他母亲生病,他可以一掷万金买下最昂贵最奢华的地块,只为了盖一座私人医院全方面为他母亲服务。

  所以有女人这样讲,如果今后有幸能被顾决爱上,只求有他对他母亲的万分之一厚待与重视。

  是这样的,倘若令这样一个男人对谁用情至老,这已是人世间最大的难得,最美的矜贵。

  然而夏时意却并不这么想,爱上他,不是千恩亦不是百幸,是一道枷锁,一道刑。

  即使这个男人爱她成痴成狂,但母亲这一角色的存在是可以引爆这段感情的绝佳因素。只要那个赋予顾决生命的女人想,那么,动荡和劫难,从此是他们的结局。

  上一段感情告诫她,在一场深爱里,一定要成为手握重权的绝杀者。

  否则,感情的战戮和逃亡,在所难免。

  幸好……

  她不爱他。

  顾决,只是夏时意的猎物。

  ——用来报复曾经那段伤害。

  (2)谈判

  会所外醉生梦死,会场内硝烟弥漫,交锋渐起。

  深陷在真皮沙发内的安丰老总怀抱着婀娜女子,唇边深吸一口烟,最后慢慢吐出,一双鹰眼虽在笑却骇人:“顾总,虽然我们安丰集团有心想卖给你这个人情,但你这个价格真的有点太低了啊……以这个价格想从我们安丰手里买走这块地,这件事没有顾总想象得那么容易,希望顾总能明白。”

  安丰地产本是T市上市公司中白手起家的神话,但近日因遭到商业间谍的沉重陷害,公司受到重挫,大量资金化为泡影,导致前期投入的项目无法按期启动,其他已售出的楼盘销售额也低至绝谷,全公司上下正处在濒临毁灭的境地,但所幸安丰手里还紧握着最后一张王牌,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向顾决寻求合作的时候依旧有恃无恐。

  换做其他公司,面对如此一张王牌或许就此同意,因为他们缺且需。但安丰集团忘了此刻面对的人是稳坐顾氏至高点的人,顾决。

  换言之,只有顾决不要的东西,没有他要不起的东西。

  面对年岁足足高出一轮的长辈,顾决言语间虽做足诚恳,但在场的人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总裁表情实则并没有太把对面的人当回事,他笑得云淡风轻:“这是顾氏明码标价的底线,顾氏可以出手,但要绝对的股权。”

  这样傲然轻狂的话语,也只有顾决一个人说得出来。

  安丰手里的那张王牌的确很重要,但这张王牌顾氏也不是非要不可,有固然锦上添花,无也未必失去任何。

  这场收购战,从一开始,就胜负已分。

  安丰处于下风,只能手无寸铁,任人宰割。

  安丰老总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他推开了面前的温软香玉,将香烟熄灭在酒杯中,眉头紧皱:“我以为,今晚顾总亲自来,多少是看得起安丰的,但是现在谈下来的结果让我有点失望。”

  顾决不慌不忙地揽过那个被安丰推开正嘟着小嘴的艳丽女子,勾起她的尖细下巴,嗓音性感得一塌糊涂:“来这里,当然是来玩女人的。”

  “……”

  那些报道顾氏总裁作风端正,干净得像是良家民男一样的媒体一定是被顾氏公关部收买了吧……

  站在顾决旁边的男助理嘴角一抽,然后撇过脸默默地远目,顾决顾大少爷你就装放荡吧,指不定一出门后就各种嫌弃身上女人的香水味……

  话已至此,安丰老总已经明白再继续谈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深叹了口气:“那顾总的意思是这个价格不会再考虑了?”

  顾决早已耐心全无,如果不是知道了某个人的消息,也不会亲自来这一趟。他推开怀中的女人,从沙发中站起,灯光魅影下,更显身姿挺拔颀长,顾决淡声开口:“同一句话,我想安总也不愿意再听第二遍。”

  说完,和助理一道离开会所。

  顾决出来的时候,西装已被他脱下,仅仅只剩一件白色衬衣,领口下的纽扣被他解开至第三颗,金色袖口卷至手肘处,露出白皙如瓷的皮肤,惊惊艳艳,引人遐想。

  夏时意举杯的手指无意识地一抖,然后若无其事地从顾决身上转开视线。她晃一晃晶莹剔透的杯身,随后在酒杯里慢慢丢进一把钥匙,最后拿包转身离开。

  今晚的戏,还未落幕。

  夏时意推开夜店的门,秋夜长风突然过境,萧瑟冷凉一地,让她不禁抱了抱自己的双臂。然而肌肤却还是迅速地起了鸡皮疙瘩,很快地让夏时意胃里涌起一阵不适,叫她想吐。

  糟糕,晚上的酒喝得太多。

  一阵干呕,夏时意避让不及,就已吐到夜店外停车处的一辆黑色法拉利的车身上。酒烧胃,引起得恶心和呕吐感完全无法控制。

  刚吐完准备擦一擦嘴站起欲逃离肇事现场,夏时意冷不丁地听到身后一道卓绝清冷的嗓音远远传来:“夏小姐,你好像对我的车有什么不满?”

  这声音是——

  “啪”得一声响,包落在地上。

  夏时意一回头,立刻被吓得倒退几步,手指着顾决支支吾吾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一双浅褐色瞳仁微微睁圆,表情尽是被抓包后的尴尬,满眼慌乱无措。

  顾决手里把玩着车钥匙,不紧不慢地走近,停住,目不转睛看她。

  夏时意一身浅蓝色的露背连衣裙,大片大片的雪嫩肌肤裸露在外,风情肆意。栗色的头发随性落在双肩,美得无以复加。而此刻因微微睁圆的双眸更是流露出一种不同与往日的娇憨,灵气逼人,眉眼间的狡黠像极了一只猫。

  这边的夏时意终于回过神来,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

  顾决对于出现在这里的她毫不吃惊,显而易见,今晚他早已认出她,但故意装作陌路。

  原因只有一个,还没到那种程度。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让顾决主动去打招呼的程度。

  顾决收回视线,弯腰从地上捡起包递到她面前。

  夏时意很快地镇静下来,接过包,落落大方地抬眸,对着顾决那张清冷英挺的脸歉然道:“这么不巧,原来是顾总的车,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顾决微笑:“没有关系。”

  看到自己的爱车无故被人吐脏,却能毫不变色,真是好风度。

  就在夏时意刚刚这样想的时候,顾决从上到下平淡看她几秒,慢慢开口,嗓音有种清越的质感,“不过我怎么觉得,夏小姐是故意的?”

  于是,夏时意嘴角的笑容今晚二度僵住:“顾总真爱开玩笑。”

  顾决扬扬眉,不置可否,只是将手中的钥匙抛向身后的助理,吩咐:“把你的车钥匙给我,你开我的车回去,明早送到洗车房。”

  男助理手忙脚乱地接过钥匙,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小声开口:“顾、顾总,我今晚没开车来……”

  顾决:“……”

  夏时意几乎能感受到头顶上空正盘旋着一排排的乌鸦,晃晃悠悠地飞过……她快要撑不住表面的一本正经,差点要笑出声来。

  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顾决扬眉笑了,笑容漫不经心,漂亮且无害,“很好,You are fired。”

  这种因为没开车就丢失工作的理由简直是太没下限了,但谁叫小助理他面对的是一只强势不讲理的boss,就算不甘心也只能在风中边内心泪流满面边勇敢坚强地say yes。

  一直站着闷笑不说话的夏时意这时候接收到小助理飘过来的幽怨眼神,很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切。

  十分钟后,小助理将功折罪,在顾决的指示下向夜店老板借来了车,自己则坐上了顾决被吐脏的车认命地开走,临走前还小声地哼一声,狠狠地瞪了几眼夏时意。

  而此时的夏时意完全没注意到小助理的阵阵眼刀,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车内正坐在驾驶座上的顾决身上。她趴在半开的车窗上,双肩还搭着顾决的黑色西装,唇边漾起的弧度令她看上去妩媚又风情:“顾总,我现在身体感觉好不舒服,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不介意送我一下吧?”

  无可否认,顾决对他母亲很好,简直到了夸张的地步,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对全世界的女人都能以温柔之礼相待。

  之前小助理去借车的时候,在冷风中夏时意冷得微微发颤,身上突然莫名多了一件男士西装。她刚赞扬完某人体贴绅士,某人却再一次发挥毒舌功力,证明她有点想太多:“哦,我只是不太喜欢衣服上夜店女人的劣质香水味,顺手而已。”

  夏时意顿时穿着不是,脱了也不是,只能心里郁卒地诽谤:那你以为我就很喜欢了是吗……

  听着夏时意的温言请求,顾决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方向盘,动作漫不经心,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时意,表情玩味:“如果我说我介意呢?”

  夏时意轻轻浅浅一笑,歪头反问:“那你会吗?”

  顾决却不再说话,只发动引擎,然后不紧不慢看她一眼。

  夏时意直起身子,深吸口气,唇边笑意不减:“明白了,顾总路上注意安全就是。”

  车疾驰而去,没有多长的时间便消失在夜幕中。

  夏时意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揉了揉有了些凉意的鼻尖,准备返回夜店去取那件已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刚踏出一步,身后传来一记强有力且刺耳的刹车声响,她回头看,怔住。

  顾决摇下车窗,扔给她一瓶矿泉水和一袋药片,眉宇间没什么表情,声音平淡:“把药吃完了再上车。”

  (3)救场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让夏时意现在心里有些五味陈杂,她转头看正认真开车的顾决,欲言又止。

  顾决自然觉察到她的目光,挑眉看她,开口:“有事?”

  夏时意摇摇头,喝水吃药。

  却不料顾决继续说道:“如果想谢我就不必了,我只是不希望今晚再有第二个人的车遭殃。”

  夏时意顿时被矿泉水呛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位商界最受欢迎的精英难道毒舌胎里带吗?把人当猴耍这样做真的没关系?

  半个小时后,车已在夏时意的公寓前稳稳停下。

  夏时意下车后俯身,望向车内的顾决,嘴角含笑:“顾总不进去坐坐了?”

  顾决扬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夏小姐一般都是这么邀请男人的吗?”

  被对方取笑轻浮,夏时意也不恼,落落大方地和顾决对视:“世间千万美男眼前过,而能让我看得上的却很少。”

  顾决眼底难得有了些真实笑意:“夸赞我收下,但邀请我拒绝,并不是夏小姐的魅力不够,只是顾某人一向洁身自好,向来只接受未来女伴的邀请。”

  言下之意,你我之间并无任何关系。

  如此信手拈来的拒绝说辞让夏时意终于微微叹口气,只得说:“那顾总可愿意陪我走最后一段路吗?我怕黑。”

  顾决望一望她身后灯火通明的路径,不戳破她的小心思,微微笑:“好。”

  顾决风度翩翩地将夏时意送至门口,也不急着离开,只双手插裤袋随意往那里一站,看夏时意低头从包里找钥匙,唇边隐隐有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夏时意低头找钥匙已有好一会儿,顾决终于等不下去,好心地出声询问:“夏小姐的钥匙丢了吗?”

  夏时意再抬眸的时候,声音里不复以往的笑意,只剩下些许难过,柔弱得让人动容,“我想或许是今晚掉在某一处了……顾总,真不好意思,白白浪费你送我回来的时间。”

  夏时意蹙眉看顾决,表面看上去因钥匙的丢落不知如何是好,殊不知她在心里却笑得有多欢畅,顾决,你终究还是没办法拒绝我的。

  “不算是浪费,因为——”顾决慢条斯理地讲:“我知道夏小姐的钥匙在哪里。”

  夏时意瞠目结舌地看他,来不及做反应。

  顾决从披在夏时意身上的西装口袋里拿出钥匙,在她眼前晃一晃,微笑:“很意外是吗?其实从调酒师那里接过钥匙的那一刻我也很意外,夏小姐居然舍得愿意用无家可归的一晚赌顾决会不会对她心软。”

  他收起笑意,嗓音淡淡:“夏小姐这样大费周折,倒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夏时意顿觉手脚冰凉,她神情僵硬无比,声音里有种被揭穿后的羞辱和难堪:“顾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顾决将钥匙重新丢进他的西装口袋,语气轻描淡写:“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了就不怎么入耳,我想夏小姐也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对吗?哦,对了,吐脏我车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追究,西装也不必再还我了,这怎么也算是夏小姐努力了一个晚上的成果,我也不忍心看夏小姐这一晚上空手而归。”

  夏时意听明白后,呼吸瞬间一窒,脸色尽是空洞的苍白,如提线木偶般站着不动。

  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不要对他存有心思和目的,否则最后难堪的人,一定是她。

  从始至终,今晚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他不说,是因为他笃定她逃不过他手掌心,他愿意陪她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以为他是她的猎物,殊不知,这场局,从一开始,她就已经一败涂地。

  好一个顾决,好一份耐心。

  直到此刻,夏时意才真正认识到,她不是顾决的对手。

  这世间的事情,一定要到最后一刻才让人真正透彻醒悟。

  原来顾决对一个不爱的女人竟然冷漠无情到这个地步,这种程度。

  想到这些,夏时意忽然打了个冷颤,终于明白那些凡是追过顾决的女人最终为什么无一不对他死心彻底放弃,也终于明白那个模特为什么很久后对她幽幽地说出一句,顾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原因无二,如果顾决有心要为难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的下场必定不会好看哪里去。

  呵,顾决顾决,你对女人,可真够决绝。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无话可说。夏时意定定神,重新对顾决扬起瑰丽璀璨的笑靥,以至于不让自己输得太难堪:“如果顾总言语再这样刻薄下去,相信有不少女人会就此对男性失望的。”

  顾决神色坦然:“不过就有女人喜欢这样一针见血的我,不是吗?”

  “也对,我怎么忘了,顾总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夏时意扬眉:“但愿和顾总以后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顾决笑了下,叫人辨不清那是真情还是假意:“我很期待。”

  夏时意一直目送顾决离开后才收起唇边早已冰凉的笑容,手掌心传来阵阵有痛感。

  痛如附骨之疽,消失不去。

  在异国他乡的这五年,只令她学会一件事,如果遇到让她想要逃或者害怕的人和事情,那么就狠狠握紧拳头,用尽全部力气握紧,然后内心再催眠般地命令自己一定要坚持,坚持下去。

  因为,她早就没有输的资格。

  这漫漫一路,不管多痛多孤苦,她都一个人走过来了,不管风雪不管刀剑,行到尽头处,便是人间好时节。

  可是刚刚她和顾决交手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崩溃决堤的情绪似摧枯拉朽之势将她湮灭。

  本想借故让他送她去顾家或是宾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有的是办法叫他留下。可最后,偏偏却是这样的结果。

  这一生的际遇是非,她已明白世界待她早就足够轻慢。天时、地利、人和于她而言,一无所有。就连命运都对她不闻不问,欲置她于死地,而她单枪匹马地去和顾决那一颗冷漠坚硬的心浴血奋战,谈何容易。

  夏时意脱下身上的黑色西装,随手丢进不远处的垃圾箱,并在那里站了很长很长时间。她嘴角渐渐泛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冷漠地看着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慢慢握紧拳头,力道痛且狠。

  夏绫,你不可以输。

  从你浴火重生再世为人的那一刻起,从你化名夏时意舍弃本名的那一刻起,从你刻意接近顾决的那一刻起,开弓再无回头箭。否则,夺爱之仇,毁容之恨,终究只是一场笑话。

  能成全她的人,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长风浩荡中,夏时意最后看一眼西装,转身离开。

  她不怕他不动心,只怕他已不信。

  不信这人间情爱,才叫人千万难。

  进屋后,夏时意的胃部对她发号指令,直奔洗浴间。

  酒热逼人,她半清醒半迷糊中,无端想起五年前深夜那场草菅人命的无妄之灾。

  冲天的火舌带着死亡的气息一步一步逼近,向她狰狞诡谲地睁开血盆大口,惨如狱中之囚的她从未感到这样绝望过。烈烟、浓雾、灼热的温度、爆裂的物体都瞬间轻易成为泯灭人性的侩子手和阿修罗,她浑身无力,逃无可逃,沦陷在这一场地狱般的浩瀚屠杀中。

  陆行彦,夏时意昏迷中叫的最后一个名字,一并葬在那场泱泱大火中。

  而从此,她的人间死绝,再无眷恋。

  (4)求佛

  几周后的一个傍晚,日影下垂,绛紫色染遍昏黄的上空。

  夏时意在工作室内赶完最后一笔时装订单,请了一天假的唐落正巧从外面回来。

  夏时意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问:“小落,去见你家萧岩父母的事情还顺利吗?”

  唐落的声音中满是不掩饰的欢快和兴奋,笑嘻嘻道:“时意时意,告诉你哦,他父母可喜欢我了,还让我们早点把婚事定下来呢!”

  夏时意也忍不住为唐落高兴,挪揄道:“是谁之前整天在办公室里像只小鸽子一样扑腾来扑腾去,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我说你是那些八点档看多了吧……”

  唐落俏皮地吐一吐舌头,走过去挽住夏时意的胳膊,不好意思地笑说:“我那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嘛,我还特地偷偷瞒着萧岩去寺院求佛祖为我祈福呢,就害怕他会取笑我……”

  “去寺院?”夏时意怔怔重复,“T市的圣灵寺?”

  唐落双手合十状,小鸡啄米般点头:“是啊是啊,明天我还得去还愿呢……时意时意,你明天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夏时意指指自己,诧异:“干嘛叫我去?”

  唐落冲她眨眨眼:“我听说圣灵寺祈愿很灵的哦!想我当初我大学六级死活都考不过,后来我和我同学一起去那家寺院这么一拜,你猜怎么着?六级低空飞过……嘿嘿……”

  夏时意莞尔,笑出声来:“小落,没想到你居然信这个。”

  唐落急了:“反正你不是对顾氏那位顾决先生有意思吗?前几天晚上还特地去夜店等人家呢……虽然听你说最后结果不大好什么的……不过你就去试一试嘛,说不定有用诶……”

  夏时意听到顾决的名字后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几秒间心思过,她静默点头,算是顺从了唐落的建议。

  隔日一大早,夏时意和唐落踩着细碎如金沙的日光,在山上行走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山顶最高处沐浴在阳光中的圣灵寺。

  圣灵寺距离至今已有一段历史,每天吸引了大量外来旅客前来参观。寺内虽然香火鼎盛,各座佛殿内却依旧不见一丝烟缕凡尘,哪怕是殿前也是干净到片叶不留。从远处望去,最显眼的就是圣灵寺前的那一株苍天古木,看尽人间沧桑,千年几度荣枯,如今仍然高耸而立。

  按照规矩,理当是应烧香,之后才可以拜佛。夏时意和唐落两人来之前都没有带什么香火,只能等在寺院门口排队请香。人很多,唐落已经靠在墙上和萧岩在通电话,夏时意却看着圣灵寺已经很久,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这个地方,其实夏时意不是第一次来。她心中随着那场大火尘封的前尘往事,只因今天再次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快破土而出。

  六岁那年,父母双亡,她被姨母姨夫收养,从此寄人篱下,失去真正的自由。她不喜与人亲近,也不擅讨好他人,一度遭受姨夫的冷落,唯一庆幸的是还有姨母始终待她一如亲生女儿,不离不弃。后来没过多久,她无意中撞破姨夫偷情,不忍姨母一人蒙在鼓中,便偷偷告诉了她这个事实真相。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家内争吵频繁,战火四起。夏时意时常后悔自己当初的多事,打碎了这个家庭表面的和平。日日在愧疚和难受中度过,渐渐无形中连姨母也一并疏远。

  七岁生日当天,夏时意惨遭父亲对手公司的绑架,幸得姨夫前往赶来相救,安然无事。但那时懵懂年幼的她却不知,这只过是掉进了姨夫另一个陷阱之内。无人发现,她被姨夫连夜送进国内的一家儿童福利院,儿童福利院的主任因受到姨夫的指示,对她严加看管,从此,她开始了一场负尽悲欢苦痛的人生。

  对外,夏时意流落外地下落不明,对内,她受尽福利院的虐待。

  一年之后,十二月的一个暴雪深夜,她鞋都没来得及穿,终于躲过看顾人员的耳目,成功逃走。逃出后的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狂奔,像是不要命般横冲直撞,最后饥寒交迫,绝望地倒在冰冷凌冽的雪地中。

  前无明路,退无可退。

  漫天雪地中,只看得见远处的圣灵寺内善男信女进进出出,香火鼎盛盈天。那个深夜,那场雪中,夏时意流尽所有血与泪,为命运赐她的挫骨扬灰,为人生予她的多余和苟活。

  夏时意和唐落两人终于请好香火,一前一后踏进圣灵寺内。一走进这佛门圣地,那种威严和神圣似乎与生俱来,庄重得让人肃穆。

  在香火池烧香的时候,夏时意的心神因为过往的回忆还有点恍惚,右手一时没有拿稳烛火,有蜡油不小心滴到她的左手背上。

  “哎呀——”

  夏时意痛喊一声,被灼烧到的左手条件反射地往后猛地一缩,香火“啪”地掉在地上。

  身旁的唐落看到,惊呼一声,连忙过来查看她手的伤势:“时意,你不要紧吧?”

  夏时意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把香火,站起后,笑着摇了摇头,安慰她,“不小心滴到了蜡油在手上,没关系的。”

  唐落心疼她,嘟嘴小声埋怨道:“那个顾决真该千刀万剐嘛……要是答应了你的追求,你也不用特地来这里为他求姻缘了……”

  夏时意笑她孩子气,然后低头认真继续点香火。点燃后,左手在上面,右手在下握住香,高高举过头,她心中呢喃了几句,默默地祈愿。结束后,将香插进香灰里,算是完成了烧香。

  夏时意轻轻舒了口气,拍拍手,对等她的唐落歪一歪头,示意她说:“走吧?”

  走在佛堂殿前,唐落耐不住好奇心,悄悄问她:“你刚刚许的愿不是关于顾决的吧?”

  夏时意听后猛地一听脚步,转头看她,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唐落撇撇嘴:“顾决这个名字念起来很特别,也很容易辨别,我刚刚看到你的唇形好像没有他诶,所以这就好奇问嘛……快说快说,你不为他还为的谁呀?”

  夏时意唇角翘起,耸耸肩,只答两个字:“秘密。”

  这个秘密是——

  愿我夏绫有生之年,能够再遇陆行彦。

  夏时意和唐落两人一一拜完各个殿堂的诸天神佛,已经临近上午九点。因为要将完成的服装订单按照指定的时间送到客户的手上,她们匆匆离开了圣灵寺,赶往市中心商业区的国际大酒店。

  没想到,夏时意居然在电梯里巧遇顾决。

  夏时意和唐落从电梯里进来后,背对着顾决和他公司的一行人,顾决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夏时意的背影,正低头认真听旁边法国客户提出的合作事宜。倒是顾决身边的小助理对着电梯光滑的墙壁整理仪容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害他差点丢掉工作的夏时意。他悄悄四下一望,趁着没人发现他,就故意在镜子里对夏时意得意地竖起中指,以此来解那一晚的气。

  这中指的一竖,不仅让夏时意发现了那个男助理,也让顾决发现了夏时意。

  顾决的视线从夏时意的身上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看了一眼那个做了坏事正使劲低头的男助理,慢条斯理地开口:“丁然,下一次再让我看到这个动作,也就是你走人的时候。”

  站在前面的夏时意摸一摸鼻子,暗暗想,堂堂顾氏最高执行者,怎么能动不动就叫人辞职不干呢,害她莫名其妙地就得罪了这个丁什么然的娘娘腔助理。

  被抓包的男助理瞪了一眼在旁边看好戏的夏时意,“顾总,我、我、我……”我了几句也没有个完全的他最后也只能没有骨气地点点头。

  一直注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夏时意见顾决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便笑看向他,先打招呼:“顾总,这么快又见面了呢。”

  顾决没说话,目光定在她的左手背上,突然问:“你的手怎么了?”

  夏时意一愣。

  身侧的唐落觉得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了,于是努力往顾决的方向挤,中途还装作无意踩了那个男助理一脚,终于凑到顾决身边,对他压低声音讲:“还不是为了顾总你呀,时意今天去——”

  唐落的话还没有说完,电梯门就已经打开。

  夏时意一把拉过唐落,示意她不要多嘴,又对顾决言笑晏晏道:“多谢顾总关心,小伤而已。”

  顾决也没有其他表示,淡淡点头,从她面前离开电梯,又继续和身边的法国客户边走边交谈。

  夏时意慢慢看他离开,直到电梯门快要关闭的时候,突然倾身,毫无预兆地锤在电梯门上!

  她刚刚听到顾决在用法语和那个人讲话,那个口音是……

  唐落对她莫名其妙的行为困惑不解:“时意,怎么啦?”

  “没什么。”夏时意缓缓摇头,“大概是我听错了。”

  顾决的法语口音,怎么会令她如此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可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顾决将远道而来的法国客户送到酒店房间后,漫不经心地对男助理吩咐:“派人去药店买一盒治疗烫伤的药膏,送到夏时意的工作室。”顿一顿,“记住,不要以我的名义。”

继续阅读:Chapter3 那个长夜,终见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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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与你共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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