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治知道,她必定是想到了掣肘云十六的法子。
“请谢三将军过来,问问她愿不愿意递一份奏折,就说太子心系雀州灾民,愿从太子府中拿出十万金,托她从民间沿路采购米粮,送往雀州赈灾,安抚民心,但她谢昭不敢托大,也无采购米粮的经验,唯恐辜负了太子赏赐的这桩差事,需要户部一名熟知市场价格的官员随行,妥善办好太子的这项交待。”
户部主事皱眉,“这事最后能成,那可都成了太子的功劳了!”
李容治低笑,“这事一定能成,也有谢昭的一份功劳。谢家此前做事,总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借口,只行自己认为可行的事情。谢三也是这样长起来的,难免叫父皇心生厌恶。她回京小半年了,行事张扬,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父皇每每问起她,总是皱眉头,说她不服管束。”
说是谢昭不服管束,何尝不是在说谢家不服管束?
“这一份奏折,只当是谢昭在京这小半年,先得了廣谵侯的教导,又得了我的教导,已然收敛了,肯屈尊太子麾下做事了,做事之前懂得问圣上的意思了。太子那儿,正好能借谢昭这口避开秦得州的事情,又能在父皇那儿讨个乖。十万金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小意思罢了,咱们这顺水推舟,太子殿下定是愿意乐享其成的。”
户部两位大人赞同一半,但仍旧有顾虑,“谢三……”
才出口,遭李容治一眼横。
慌里慌张的,两位大人立即改口,“只怕谢小将军不愿意,她向来爱憎分明,看起来不是非常喜欢太子。”
吓死人,那一眼,叫他这两位上了年纪的大人冷汗都要流下来。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他叫谢昭叫做谢三就可以,他们叫就不行?
李容治看着书房的谢昭的背影,她今日同谢不留一块儿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穿的是一身男装,回房许久也没有换下。那身男装将她的腰身勒得很瘦,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
“你二人现在先将奏折拟出来,别写的太文绉绉,谢昭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写好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办就成。”
不能写得太文绉绉,要写得大白话,还要不失敬重,表达尊卑有别。这……
户部两位大人犯难,但不过小半个时辰,在同李容治的几经讨论下,还是将那折子写得勉强叫人满意了些。
临近亥时,两位大人不好再留,便同李容治告退。
退出李容治房间的时候,三人都看得谢昭正巧同谢不留一同从书房出来,拎了两壶酒,好似要上哪儿共饮去。谢昭看见两位大人,还热情招呼了一声,“二位大人,一同赏月喝酒去啊。谢昭后日就要出发,此去不知艰险,也不知何时能回京,良辰美景,当一同痛饮一番啊。”
两位大人觑着李容治因谢昭这无遮无拦的话,有些阴沉的脸,连连摆手推辞,说着要告辞了之类的话,又遭李容治拉住了,耳语一番。
谢昭只看得李容治同户部侍郎一阵耳语,侍郎面上露出难色,差些泫然欲泣哭出声。谢昭心头还想着,这九皇子又要犯强人所难的病了。
这般想的时候,看到李容治白了她一眼,进了房间,用力将门扇一合,谢昭自然不甘示弱也白了他一眼。
白完了,就见那户部侍郎颤颤巍巍地走近前来,见李容治交待的话犹犹豫豫地转告了。
“抄奏折?”
谢昭将手上的一坛酒夹在腋下,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一擦,才小心接过侍郎递过来的折子。
对书写的纸张要有敬畏之心,不要用脏手接过,这是她的强迫症老舅廣谵侯言昆这么多年来一直耳提面命的,叫谢昭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接过了,发现是一封自己非但没太子说过,也不打算去做的事情。
“我抄这个?这不就是便宜了太子么?”
谢昭颇为嫌弃,饶是她不清楚朝堂中的争斗,也明白这于太子是件有利的事情。送一个人情给太子,李容治难道是太子的人?不会吧?她可是听说他对皇位也有十分浓厚的兴趣啊,若然怎的肯屈尊入赘她家?
说罢,将手上的奏折递给谢不留,叫他看。
户部侍郎大惊,心想京中都盛传,谢三将军身边这雀州男子,实际上是西南蛮国人,本朝如此重要的东西,怎的能轻易给一个外国人看?!正要阻止的时候,不知谢昭有意还是无意,将夹着的酒坛递给他,叫他接着,身子随即一转,好似只是平常转到了谢不留拿着折子的一侧手,要一同看一同探讨一般,将侍郎挡在了一侧,也止了他的话头。
户部侍郎抱着那坛酒,惊愣之后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转头去看另一位主事大人,那主事大人可藏不住心中所想和怒意,大步流星走过来,正要斥责胆敢拿奏折仔细看的西南蛮子。
谢昭偏头抬眼看了二人一眼,那一眼,十分凉薄。
就好似方才李容治那一眼,不怒自威。
要出口的话,便这么止住了。
“你看如何?我要抄么?”谢昭问谢不留。
谢不留蹙着眉,前后仔细看了两遍,又抬眼看了一眼李容治房间的方向。
有一道细小的缝,缝中一一只乌黑的眼,那眼中满是诚恳。
那人在房中窥视注意着他们。
那人在房中还点了一点头。
他不会害谢昭的。
谢不留点点头,“抄吧。”
谢昭叹一口气,“唉,良辰美景,全都用来抄书……这奏折还这么长,这么多字,我这酒啊,得等到明日才能喝了吧?”
说罢,捏着那折子,要回书房,走了两步又停下了,想了想,招了招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若是不忙,还得麻烦留上一盏茶时间,这里头有些字,谢昭实在是不会写……”
现教,也得有人教啊,她跟谢不留一样,会读,但写字总是差上那么一点儿。
子时三刻,一封满是歪歪扭扭的字的奏折,被摆到了李容治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