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良进竹林之前，一早闻到天人的气息。
这气息他此前在黄泉的三川桥上闻过，那会儿他才下去做九泉之主没多久，孟婆的摊子还摆在三川桥上，这个人带着一身血腥气，就来了。
喝了一锅孟婆的汤，前尘往事还是历历在目，喝得他肚胀又头疼，斥责孟婆熬的是兑水的假汤，揪着孟婆不堪一折的颈子要她再熬一锅，务必要将脑子里的东西都清楚干净。
鬼差打不过他，他这个人一身吓人的力气，阎王自知拘到了不该拘的人，早就不知缩到哪儿去做乌龟了。
无常和判官们没办法，只好去请他。
但是他那时候没什么心思，他也不过才十五岁，下来九泉十年了，在整日乌漆嘛黑的九泉之中早就待得心绪不畅了，又正值叛逆期，他自己就已经将九泉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好几年了。
“不去不去，随他闹，砸了九泉最好，砸了我也好回人间去！”
大判官来请的时候，元良将手边能砸的所有东西都砸过去了。
“这……这……这人将孟婆熬汤的大锅都给掀了……”
大判官急得想哭。
元良无所谓，“随意，他掀了黄泉，我给他叫好。”
“可是……可是阎王听九天上的星命说，这人日后会对阴间将军不利……”
嚯？那可不行，他还得靠着阴间将军重回人间呐。
“出去看看。”
大判官只见得眼前飘过一片一角，来不及抓，便急忙跟上。
三川桥头早就一片狼藉，能砸碎的都砸了，能掀起的板子都掀起了，能打的鬼差都哀嚎着躺在地上。
十五岁的元良啧啧看着倾翻的孟婆汤锅，那汤锅足有一人半高，五人合抱这么大，厚达一尺，乃是九天落下的天石所铸，重达千钧，每次孟婆不喜欢这个地方了，要搬到另一个地方去，都要出动近二百鬼差无常去搬的，居然叫人一脚就踢翻了？！
“大侠好身手！”
元良拊掌将踩着汤锅里的孟婆的那人拉出来，一脸艳羡又膜拜的表情，“大侠真是好身手，不知师从哪位？我在这九泉底下着实无聊得很，这儿的鬼差都打不过我，我正想找个师父正正经经拜师学艺呐！大侠师父是哪位，我叫鬼差将他带下来教教我。”
说罢，眼神诚恳，求贤若渴望着那人。
窜进鼻里的，先是一阵血腥气，不臭，倒是香的，并且十分浓烈，好似这人身上哪处有未愈合的伤口，又好似这人在鲜血里头浸泡了许久，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幽幽血腥气。
元良闻了片刻，更是敬佩。
这想必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
“带下来？叫鬼差带下来，不就是要叫人死了？”那人斜眼看元良，又垂眼看元良拉着他手臂的手。
元良十分诚恳，“那是自然，从来只有死物才能进黄泉。”
那人嗤笑一声，“哼，黄泉，呵呵，我从来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昨天有人跟我说，这儿有个叫孟婆熬的汤，喝了能叫人忘记所有事情，我便来了。可是这女子居然骗我！先是骗我她就是孟婆，再是给我喝了许多汤，那些汤一点儿用都没有，那张脸还是在我脑子里晃荡！那声音还是在我脑子里晃荡！”
那人越说越是咬牙切齿，挣脱了元良的手，又恨恨一脚踹向那口锅，将那千钧重的锅踹得往前滚动，往惊叫连连的孟婆滚过去。
元良迅疾往前，一揪孟婆，将那绝美女子抱在怀里往旁边一带，躲过了那锅。
若然，滚过来的孟婆汤锅，足够将孟婆压成一块肉饼了。
“哎呀，壮士，这可如何使得？你将她压死了，天上地下可就没别的人能熬这碗汤了。我看凡人喝了这汤都能忘却前尘往事，怎的到你这儿就不行了？”
那人气闷，“我哪儿知道？”
有鬼差适时凑到元良耳边，低声耳语，说是阎王差人传话来，“那是仇皋，是上古的战神，九天封神的时候将他列在战神了，但他不知为何不承，得了天人的身子，却不上去，在人间游荡万年，这天人的身子受人间俗气污染，早就成了一具死体，这会儿不知道受谁的指引，跑到黄泉来了。”
元良哼笑出声，“我就说只有死物才能进黄泉，他看着也不像本朝人士，一股子野蛮气。这竟是个上古战神？找人同九天说了么？九天的蠢蛋们怎么说？”
鬼差低声答：“说了，但是九天上的大人们说了，上古十分久远了，九天早就轮了十好几次了，原先给他留的位置早就没有了，这天人的身子受人间俗气污染，方才能进黄泉，叫我主看着处置，事后通报一声便是。”
元良冷笑，“看着处置？我黄泉何德何能能处置这样一尊大佛？还不如叫他自个儿上九天去。”
说罢，叫了一声那撕扯着自己头发捶着自己脑袋的战神，又想着，他果真是真担得起这战神的名头，这浑身上下结实成块，没有一丝多余赘肉，十步开外都能察觉得到他那萧萧杀气，能在上古人神混战之中被封战神的，果然不是一个花架子。
“大侠，您看您下我黄泉来，只是要喝一口能忘记前尘的汤是不是？”
那人赤红着一双眼，面上尽是未消散的怒气和恨意，“自然是！不然我来这儿做什么？我脑子里头一直有一张脸，一直有一个声音，她在叫我，她在笑我，我想忘记，但是怎么都忘不掉！”
说到最后，近似嘶吼，着实被折磨得十分惨烈的模样。
元良想，若这不是下蛊，便是他生前的记忆了。
便面上带个同情，夹杂一些惋惜，同那人说道：“若是黄泉的孟婆汤不行，我倒还有一个法子，不知道大侠肯不肯听我一言。”
那人惊喜，满是希冀看着元良，“你说说，我听听。”
在想当初——（不是）
“我刚听闻，大侠乃是上古战神，已经受封成神，险些位列仙班了的，但是大侠居然现在还在人间晃荡——”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我曾经是战神？”那人打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