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一惊，以为是有人在脚边说话，速速低头下去，却是空无一物。
但这一低头，便见着还塞在腰带里头的一卷纸片人，谢昭轻轻拍了一拍，问道：“是你在说话吗？”
一路走来，被卷起来的锦海也干了一些些，谢昭这一问，她就在谢昭的身侧簌簌发抖。谢昭分辨不出来她是怕得发抖，还是想要有所动作而不得，用力而发抖。
谢昭将那卷锦海抽出，原本想展开，但想想这儿不是展开这个纸片人的好地方，若是被旁人瞧着，少不得又是一番惊动，便决定还是速速回到自己院中。
恰好先前跟着郎良弼的士兵折返回来，说是要多叫几个人，郁善在院中不回应，他们两人也砸不得门。
谢昭虽然心想，怎的不用翻墙的法子，非得砸门进去？在这种时候更是将郎良弼和谢不留有了一个对比，心中不快，想着随他们折腾去。问了那士兵自己院子在哪一条岔路上，得了指点，风风火火跑回去。
院门和院中有几个轮值和休息的谢家军，谢昭屏退了人，瞧着外头日光正好，手上的纸片人锦海也还没干透，便在池边的石桌椅上落座，将锦海小心且仔细地展开，平平整整摊在石桌上。
相较之前，锦海面上的五官更淡，原本还有些清晰的瞳仁更暗淡，只有一个浅浅的痕迹，眉毛和鼻子都没了，嘴巴倒还是有一点点，但也只是上唇的唇珠罢了。
一阵微风吹过，将锦海荡在石桌边的两片腿吹得飘动起来。谢昭唯恐风将锦海吹走了，转到花圃取了一块石头，在锦海脸上和身上比划了几下，最后还是压在了锦海心上的位置。
“啊无。”
锦海好像叫了一句，不成句子。
谢昭拍一拍她道，“压着你，不叫你被风吹走了。压你脸上也不好，你虽然没个脸面了，但若是破了，也不好补的。”
没声音，锦海大概是说不出话了。
瞧着这么大一张纸片人要干透，约莫也要两盏茶的时间，谢昭转到池边蹲着，看着平静的水面，想着前夜是在这儿打了一长枪水面，本意是要叫昝夷客或是雍已出来的，却无意将山鬼阿魓无缘无故地叫回来了。
“不知道我现在这会儿叫，是能叫出谁来。”
谢昭这样喃喃自语，手不自觉就捡了一把脚边的鹅卵石，挑拣了一颗往水里一扔，“咚”，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撞上池边，复又平静。
平静，一片平静。
“咚”，又一颗鹅卵石被谢昭投到水里头，还是一圈圈的扩散的涟漪，还是一片平静。
谢昭扔掉了手上的石头子儿，拍一拍手上的尘土，心想锦鲤阿金和雍已的重伤，此前都说他们在沉睡，现在这会儿估计也在沉睡，她也不好叨扰他们俩。
只是这小小的池子之中，竟然藏了一个天人，一个被天人养大的凡人，想来也是不可思议得很。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招来什么东西。”谢昭这般道的时候，突然迎头打来一阵狂风。
那狂风起得也甚是稀奇，好似是从天上直直落下来，打在谢昭看着的那处池水上，又因池面上好似有一层屏障似的东西，便往谢昭这儿转冲过来。
谢昭被风迎面一打，一屁股往后跌坐在地，疼得她龇牙咧嘴。
“真是念叨什么来什么，没了雷公，来了个风婆不成？”
谢昭一手撑着自己要起身，背后突然寒毛直竖，直觉有人袭来，原想转身要防备，迎头却被盖上一匹湿漉漉的布。
那匹湿布来得极快，兜头迎面将谢昭脸一盖，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谢昭甚至连双手都来不及抬，连挡脸的缝隙都来不及造，就被闷在了一片淡淡馨香的湿布之中。
谢昭抬手要扯掉盖脸的布，但那布非但更紧贴她的脸面，还有两条手一样的布条立即绕着她的颈子缠了两圈，将谢昭的头脸包了个结结实实。
“死！”
有个声音，低低哑哑的，就响在谢昭耳边。
这不是布！
这是纸片人锦海啊！
谢昭头脸被包，拉又拉不得，扯又扯不动，口鼻呼吸不到空气，觉得憋得慌。
若她只是一张干了的纸便也罢了，她偏偏是一张湿透的纸，湿纸敷脸这种酷刑，谢昭曾见后宫中人用过，一张张糊了水或鸡蛋液的纸，一层层放上受刑人的脸上，一开始尚可以有些呼吸，尚可以咬破纸给自己留个空，但随着纸张的增多和越发的重，人就慢慢喘不上气，最后窒息而亡。这叫闷毙，也叫“贴加官”，朝堂之中还有人嫌这种刑罚名字不好听，给起了一个“雨浇梨花”的诗意名字。
但再怎么诗意，都掩盖不了这是一个杀人刑罚的事实。
如今锦海就是想叫她这样死！
谢昭不敢惊慌，拉扯不得，就站起身来，按着未蒙头之前的感觉，想走出去叫人瞧到她的困境。
但锦海好似在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就立即知道了她的想法，纸片腿立即缠上谢昭的腿，仗着她比她高，腿比她长，将谢昭双腿一缠，叫谢昭重重往前扑跌在地。
撑地的掌心一阵刺痛，湿黏黏的血液立即流出来。
她知道这个位置，她方才瞧见过，池边除了鹅卵石，还有一小块地方，堆放尖利的碎瓦片，看着原本是要用那些碎瓦片来围一圈池子的。
谢昭顾不上手掌心的疼，像条虫子一样用膝盖和手往前蠕动。
到水里去，到水里去！
赌一把，赌阿金和雍已醒了一个，再不济，赌这纸人泡在水中会融化！
锦海除了缠紧谢昭的双腿，将谢昭双腿绑缚在一块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制止谢昭往水里去。谢昭循着本能逃生，窒息久了，肺就好像要炸开一样，口鼻都涌出了血，越挣扎越用力，越是觉得难受，眼角都被逼出两串泪来。
到了！
谢昭的手先碰到了冰冷的池水，手上一湿，细细的刺痛从手掌的伤口传来，好似有虫子在啃噬手上的血肉，又痛又痒又麻。
谢昭一口气即将要到尽头，循着手上池水的位置，用力一翻，将自己整个人翻到水里头去。
包着她的纸片人锦海湿了水更是沉重，带着谢昭一同沉到池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