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良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是见义勇为又有善心的人。
他活得久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在九泉之中见的都是人的最末微时期，见识到的都是丑陋、不堪、自私和作恶，一直就不觉得人是种会思过悔改的东西。
他七十七了，在人间都已经算是高寿了，也就放九泉之中跟别的鬼差，特别是那大阎王对比，还跟个小娃儿似的。
这么多年了，他还以为自己早就被九泉里头的魂魄散发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哀怨、绝望给侵蚀得心都成了一块石头，冰冷僵硬又没个温度。
倒没想到他今天能舍己救人一把。
别说身旁为护着他的那个鬼差惊讶无比，看着他的眼神好似看一个被别的小鬼趁机钻孔占身的九泉之主。
他自己也是一万个万万没想到啊！
这是否说明，他自以为没了的良知，其实还是剩下那么一星半点的，恰好足够用在给女道士挡刀这件事情上头？
“哇呀！少侠！贫道真是感动！若你不幸死了，来生尽管来找我，算命不收你钱，收妖斩鬼随你吆喝，你有什么愿望我通通满足你！”
那没个形象的女道士一脸污糟，又是血又是炭灰，趁着元良被蟾蜍精的利刃插紧了，手忙脚乱在身上翻找东西，嘴里头蹦出的话叫元良听着刺耳。
他还不如将这仅剩的一星半点良知用在喂流浪猫狗上头呐！
刀插在元良左肩，插得深，差些从元良背后刺透出去。
元良忍着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恶臭，咬牙用额将那蟾蜍精当面一撞，撞得蟾蜍精血糊糊的脸面凹陷下去，仅剩的一只眼睛也跟着凹进去，被埋在鼻子上头的坑里。
被元良这样一撞，蟾蜍精也脱了手，没了眼睛看不着，往后踉跄退了几步，一只半手在眼前虚空挥舞着。
“仇皋，你等什么呐？！你不是上古战神吗？就这样看着？！”
元良大喝一声。
从方才起就没见那仇皋动手帮忙，站在原地只是看热闹一般，蟾蜍精扑元良而来的时候，他甚至侧身避了一避，甚是嫌弃人家一身血的样子。
他自己看起来哪儿像爱干净的人了？！
仇皋听见了，动了一动，皱着眉看那没了皮，肉还不断一片片往下掉的蟾蜍精，“它长得有些恶心。”
一副太过恶心，他没处下手的模样。
但犹豫了片刻，仇皋还是大步流星往前，用力一拳捶在蟾蜍精的脑袋上，将蟾蜍精的颈子捶得都断了，脑袋飞出去。
元良看着那蟾蜍精没了脑袋的身子一顿，随即双腿软了，只剩三肢半的一滩骨肉随即瘫倒在地，躯体上一片一片的肉往下滑，也不知道有多少层，间中有些地方显露黑色的骨头，沾上了人血又映着竹屋火盆的光，森森然。
更是恶心。
元良额上发了许多冷汗，插在肩上的刀子也还不敢轻易动，他一介肉体凡胎，若是贸然将刀拔出，搞不好可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哎，小道士，接下来要如何处理？”
总不能叫这一滩肉骨就这么晒着，更何况没了脑袋，这蟾蜍精就能死了么？附近也没个能收妖精魂魄的鬼差，但想想也不太对啊，方才那女道士说的是蟾蜍骨，那必定是死过了的蟾蜍，不算得是鬼差的业务范畴。
那还得是道士的业务范畴，杀妖驱鬼么。
只是他问了这么一句，怎么背后半天也没人出声？被眼前这一摊血糊糊吓怕了？
也是，再厉害的道士，她也是个女子，他方才看她就挺怕死的。
“你倒是出个音儿……”
元良忍着剧痛，另一手抱着自个儿受伤的肩，半转着身子又转头，往身后看去。
就见原来那女道士待着的身后，空无一人。
元良眼角抽搐，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慌里慌张奔跑的青色身影。那一身道袍估计已经穿了许多年了，被洗得发白，衣摆还有些破烂。
元良就眼睁睁看着那破烂的衣角一跃融到竹林的黑暗里头，那慌里慌张的身影就再也不见了。
趁着蟾蜍精的头没了，结界解了，那女道士逃了！
元良咬牙。
人果然都是这般自私自利的，他下次再舍己救人，他就是内个！
“主子，要追么？”两个鬼差觑着元良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同声问。
“追，自然要追！问好她生辰八字，叫阎王在她名簿上批早一些。”
元良面无表情，看着一个鬼差应声跟上去，心里将这忘恩负义的女道士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又听到仇皋惊呼了一声。
“这是个什么东西？”
元良忍着剧痛又转身转头去看。
没了头的蟾蜍精，先是之前被元良用扇子打断的手慢慢长出了一截黑乎乎光秃秃的手骨，长全了，再是猛然间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晃了几下，站定了。
元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用眼色示意余下的另一个鬼差，趁着蟾蜍精结界已解，立即下九泉搬救兵去。
那鬼差立刻意会，单脚一抬再一踏地，呲溜一下遁到地里。
仇皋没忍住心里的惊讶和厌恶，一拳又一拳砸在蟾蜍精的无头身上，那身子被仇皋一拳拳打得凹陷，肉片哗啦啦往下滑落，又奇异地再往身子上被吸回去，填充到那些凹陷上头，叫那具无头身看起来就没有被人砸塌过一般。
饶是仇皋是战神，再有气力，这会儿也因觉得挫败觉得无趣又无力起来，何况硬拳砸在那一团团好似棉花的血肉上，血肉四溅，残屑黏在他指背上，那种感觉着实是十分恶心。
“它身上还有阳寿！还有人的阳寿！哎呀都怪谢昭！将它阳寿拿走了就行了！”
竹林里头，隐隐约约传来那女道士的咋呼，但也是渐行渐远了。
元良同仇皋都听着了，但是仇皋有些犯难。
“我学的都是从天灵盖取阳寿的本事，它如今这样……”
脑袋还是被他打没的，方才在地上连滚带弹的，早就碎得不成样子了，怎么弄？
元良则有些惊奇，这蟾蜍精在这儿，怎的就能怪到他外甥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