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晅还未来得及行“你听我解释”的事情，地面有个石块突然一松，发出“咯啦”声响。几个人低头去看，见几块地砖被下头的东西拱着，凸起来又平下去，频频传来石块敲人骨肉的沉闷“咚咚”声，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声痛呼“哎呦”。
那声音十分耳熟，从地下一再要出来却出不得的，谢昭印象中也有那么一个，便叹了口气，瞧一瞧又凸起的几块地砖最居中那一块，喊了一声，“让开些。”
那底下委委屈屈的，“你们怎的又在院子里头设界了？”
那声音果然是阿魓，埋怨了几句，乖巧在下头等着谢昭顺着已经被它拱起的地砖一块块抠出来。四五块地砖一起，谢昭叫了一句“出来吧”，它才从底下的黄沙之中倏地破土而出，露出一个小老头脑袋，呸着嘴里的泥沙，嘟囔抱怨道：
“你们老爱在院子里头设界。”
一众人莫名其妙，榕树伯已经走了，池子中的两个天人也都不在了，连前几日才落下来的雷公别峦都追着榕树伯到京城去了，这儿哪儿还有能人在院中设结界？
但山鬼阿魓既然这样说，那便当真是有吧。
谢昭同谢晅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各自心里盘算可能设下结界的人。
谢昭拉了一把阿魓，问道：“你可是将今海儿拿来还给我的？”
阿魓一只手得了谢昭的助力，另一只手还在下头，拉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等自己整只山鬼身子全都从地底下出来了，才将另一手上的东西也跟着拉扯出来。
先是一只似葱白的柔荑，五指纤细，指甲涂着丹红，十分艳丽。再是一截柔软的手臂，紧接着女子饱满的胸，那女子往后仰着，随着阿魓的用力，先露出一截不堪一折的颈子。再拉出来，女子的脸——
谢昭一惊，也顾不得许多，眼见那女子半张脸都出来，原本该有嘴巴的地方没有，该有的鼻子没有，只余一片面团似的脸面，急急忙忙一抓那不堪一折的脖子，一用力，迅速将今海儿从地下拉了出来，又惊又怒，责问阿魓：
“今海儿的脸呢？！你这都是做了什么？！”
因谢昭拉得大力，又许是阿魓心虚紧张，谢昭一拉，阿魓便松脱了今海儿的手，支支吾吾站在那儿，嗫嚅解释道：“也不是我，我……我昨夜想带下黄泉去叫一个相识的鬼差看看来着，但是……但是回来的路上，忘川河里的阴鬼不知为何起了骚乱，掀起的浪打在她的脸上……我也不知道她那个墨水这么容易被化掉呀。”
谢昭气不打一处，急忙拉着今海儿要往冕村回去，找谢晅画回今海儿的脸面。
这一走，山鬼阿魓急忙迈着小短腿快步跟上，李容治也快步跟上，谢晅不暇思索，也立即跟上了一众人，连身上染血的甲衣都不及换下。
谢昭步履不停，斜了谢晅身上一眼，问谢晅：“怎么伤的？”
谢晅道：“黑郡关有小股蛮夷兵来犯，正巧我碰上，收拾了。”
谢昭问起黑郡关现状，谢昭一一答妥，全都已经安排妥当。
谢昭便道：“大哥哥，黑郡关那儿仍旧不稳，你该守在那儿才是，这会儿不必跟着我。我要去稗芈城的计划，待会儿让郎良弼同你交个底。”
谢晅拧眉，似乎在顾忌什么，一双眼一再瞧着踉踉跄跄跟在谢昭身后的李容治。
也是见鬼，他不是回京城了吗？怎的没几日便又回来了？之前如何郑重其事地同他商讨如何用西北州牵制京城局势的，这才没几日便又成了一副眼中只有谢昭的痴傻模样？
一行人已经走到榕树洞中，出了洞口便是冕村。
见谢晅还没个停下的意思，谢昭停下来，转身蹙眉看他。
“大哥哥！”
谢晅看她，眼中又是不满，又是防备。
谢昭没个好气，“你要这样回去？被大嫂瞧见了，她该怎么想？”
谢晅蹙眉，“我这样怎么——哎呦！”
话没说完，大老粗谢晅遭谢昭一指戳在手臂上的刀口上。
谢昭也是心狠，指尖戳进勉强包扎好的布条之中，正正好戳在他伤口上，还抠一抠，很难不叫他痛叫出声。
“你去找郁善跟你包扎好，你要见大嫂，也要换掉这一身衣服，乌七八糟的，你也不怕吓着了你的小娘子！”
谢昭将他往后一推，斥了一声。
谢晅被她一掌推在心口，低头看着她那手的时候，恰好看到自己身上的狼藉。
果然是……乱七八糟。
但是——
“谢昭，李容治他——”
“他回京城去了，这一个不是李容治。”谢昭无意与他纠缠这个问题，匆忙答道。
倒是谢晅自己一愣，“不是李容治？但他那张脸……”
“若是能叫我瞧清楚，那李容治得是死人。你瞧他这模样，哪儿像个死鬼？”谢昭一指已经走到外头的“李容治”，在阳光底下欢快蹦跳着，那模样，就像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双脚会跳的大傻子。
“那不是烛九么？你们看不出来？”山鬼阿魓拉着谢昭的衣摆一路小跑跟着的，倒像谢昭领着的一个孩子，这会儿看谢晅一副震惊的样子，觉得谢晅真是傻，嫌弃着谢家三兄妹，大哥好似是最愚钝的那一个，“我和仇皋那几日在南山附近寻填坑的山，见它天资聪颖，又长了一只龙角，便教他习一些法术，这皮相术是昨日才教的。它学得倒是挺好，将李容治的皮相仿了一个十成呢！”
谢晅恍然大悟，随意又惊觉——谢昭看清了李容治的脸，那他们瞒着的……
“大哥哥，没必要再扯谎了，”谢昭看他，眼神平平淡淡，“我老早就知道李容治就是九皇子李容治，不是你后头编造出来的一个书生李容治。你再诓骗我下去，是将我当成了傻子，还是将你自己当成了傻子？”
说到最后，冷哼一声。
随即想想，又为自己这一声冷哼找补，“我倒也不是气你们趁着我看不清，硬是将我当时认为的仇人打造成另一个人，给了他另一个身份。我气的是我后来都已经知道了，也同你说了阿爹叫我帮李容治夺帝位，我试探着问你的时候，是打算同你交心交底的，你那时候却还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