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在说那“心上人”几个字的时候，拿眼去看沈妙，恰好沈妙也正转头看她。
对视那一眼，叫李容治看着了，将谢昭一拉扯，逼得谢昭低头看他。
“谢昭！你这脑子里头整天在想些什么东西啊？！你可真是个瞎子啊！”
谢昭愣了一愣，方才还是浓情蜜意的，这会儿倒是又恢复冷口冷面加毒舌了，她这夫君的浓情蜜意是不是有保质期啊？保质期半个时辰是吗？
“倒也……不是……也就是担心你有么……”
若是没有也罢了。
但她说到底还是不愿意拖累她这香气十足的夫君的，他还是个只能坐轮椅的，已经够可怜了，没必要为了她还丢了性命。
“胡思乱想！”
李容治低低斥她一声，用力一扯将她的身子转回来，将她手攥紧了，没再放开，好似怕她跑了一样。低头去问那小女鬼，“沈妙是你什么人？沈家是徐家的亲戚么？”
若是徐克青，沈家好似跟徐家有个沾亲带故的关系的。
那小女鬼羞红着一张笑脸，“我的……我的心上人……”
一句话拆了两半讲，这后一半还蚊子似的小小声，叫谢昭弯了身子仔细去听，没听清，便问了一句：“什么人？”
那小女鬼若不是有榕树须缠得死紧，定会像乌龟一样将脖子缩进去，把脸面遮住藏起来。这会儿遭谢昭仔细又惊奇地盯着面上的红霞，又羞又恼，咬着下唇哼唧了几声，“就是……就是……就是心上……”
话还没说完，从谢昭身侧有一只大脚越过，一脚重重踏在那女鬼身上，踩得那女鬼惊叫了一声，又嘤嘤哭起来。
谢昭若不是得李容治拉了一把，沈妙那一身带着凌厉力道的身子也要撞到她背后来。
“心你个鬼！谁是你的心上人？你也不看看你死了多少年了。”
是沈妙，语气里头满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鄙夷。
这一句，好似将谢昭心里也戳痛了一下，
她也死了，往后也没人会爱一个虽然是活着，但其实早已死了的死人吧？
也不知道她这躯壳能维持多久，会不会腐坏？她是见过人的尸体腐坏的，战场上每天都有人死去，眼珠子掉下来，七窍流出绿水，身躯日渐肥大，有一天就“砰”的一声，好似充气过头的羊泡一般将五脏六腑炸得到处都是，天长日久就剩一把森森的白骨头。
谢昭想着那个可怖场景，心里头有些发慌，好似谢不留的眼睛现在就要从自己的眼眶里头滑落下来，急忙想抬手去捂，要抬的那只手却还被李容治紧紧攥在手中，攥得太久了，李容治的那只手就好似原本就长在她手中一样，她都察觉不到。
李容治抬头看她，眼中好似有个询问。
谢昭干巴巴笑着，“哈哈，被沈公子带的风沙迷了眼，想揉一揉。”
李容治便将她两只手一起攥紧了，示意她蹲下身子，给他看一看。
谢昭这一会儿正突然地感伤着，正想有人呵护，从善如流蹲下来，叫李容治双手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她的双目一阵。
“没什么大事，眼睛疼么？”
谢昭闻着自家夫君的香气，真是香甜啊，摇一摇头，说不疼。·
沈妙揪着那女鬼的榕树须，垂着眼眸看了李容治和谢昭半晌，才启口问道：“是在这儿说，还是回你俩家里头，就着那盏魂灯说？”
李容治沉吟片刻，道：“左右都是要带她到家里头的，回家说去吧。只是现在太阳还未落山，这鬼姑娘如何在阳光下走动？”
学堂里头和周围有榕树荫遮蔽，可纳百鬼百妖不受阳光侵蚀，此时已近傍晚，太阳还未落山，阳光虽然已经不再毒辣，可是鬼在光下不可存活，难保一出去就魂飞魄散了。
“无妨。”
沈妙说着，一把提起那女鬼，连鬼带着榕树须夹在手臂下，好似夹着一个铺盖卷，松松垮垮先往前走。
沈妙走得很快，谢昭推着李容治在后头跟着，慢了那么两三步。眼见出了书院，沈妙就要将那小女鬼带到榕树荫外头去，谢昭有些着急，加快了几步，与沈妙并排，刚要问沈妙，那女鬼若是见了光就消散去了怎么办？
就见沈妙另一手往自己背后一摸，也不知道是从背后哪里掏出来一领披风，从身后到身前这么一旋一张，搭在他夹着女鬼的那一侧肩膀上，墨色的披风整整齐齐落下来的时候，恰好将那女鬼遮了个严严实实，阳光半丝也落不进去。
女鬼得这么一遮，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大概是又犯起羞涩来。
谢昭瞠目结舌，去看沈妙的背，都想伸手覆上他的背摸一摸，与李容治说着：“他这是从哪儿拿出来的？方才明明是没有的啊！”
李容治轻声说道：“不过是方术罢了。”微微抬着头斜眼去看沈妙，面上对他在谢昭面前这样显摆有些不赞同。
沈妙自嘲一般笑一笑，“是啊，不过是方术罢了，也没什么难学的。”
谢昭还在震惊之中未回神，一边尽力跟上沈妙的步伐，一边偷觑他只搭在左肩的墨色披风，总觉得，那搭在沈妙肩上，长到他膝盖的披风，好似有那么一些些眼熟，颜色很眼熟，系带也同她之前那件一样，有被火焚过的痕迹，衣角一个破洞的地方被绣上了一朵小巧的梅花，那花样也跟她大嫂给她缝补时候顺手绣上的一样。
“我以前好似也有过一件这样的披风的，我大嫂嫂去京城巧衣坊专门定制的，花了我好几个月的俸禄，但花得挺值得，我穿了好几年呢。”
她那会儿年纪小，一个月俸禄也没有多少，她大嫂嫂说，进朝堂的人不能太寒酸，便领着她去做了好几身，最贵的便是那一身墨色的披风，是黑毛兔的皮，轻便保暖，挺好穿。
“可惜后头送人了。”谢昭一叹，好几个月的俸禄呢，当时她可是真大方，说送就送了，欣欣然想到，“但那人能靠着那领披风过一个寒冬，也是值得的。”
沈妙的步子便顿在了那儿，转过身，空的那只手来扯谢昭，“谢三，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