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圆圆手上略微使力，使得董季长的手脱离开那一封信，口中故作轻松一般笑道，“老爷子，你可是何时，便变得这样婆婆妈妈得了？”
一边儿说着，他已然将信件拆开，展开在自个儿面前。
这并不是信件的原件，而是仿佛被人精心誊抄过的。每一笔一划都显得极为雅观，却也极为庸俗。
这是一封来自于敌国边疆的信。
来信的主人是……周靖炎。
那封信并不长，只是在信中，用最为干脆简单的话语，表达了对于朱圆圆极为强烈的索取与追求。
这显然是一封密信，不曾送给北梁皇室，只是由周靖炎动用在北梁的探子，专程送到御史府之中。
在信中，周靖炎表示，魏国将士比之于北梁，只强不弱。而此时北梁边关已然危机，即便是皇上御驾亲征亦或是遣派太子前往，他也怡然不惧，自有方式。
而能够终结北梁与魏国争斗的唯一方式，便是朱圆圆。
周靖炎想要朱圆圆，做他魏国的皇后。
呵……朱圆圆轻笑一声，旋即便将这纸张轻描淡写的放在桌案之上，眉梢轻挑。看来这魏国的太子，心中所想的念头，却是与宇文喆不谋而合。
“老爷子，你应当已经看过这信件了罢。”朱圆圆指节轻轻敲击在桌案之上，一双眼睛低低垂着，不知晓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甚么。
“确实已经看过。”董季长不曾隐瞒，面对着朱圆圆这般问话，只是点了点头，如实作答。
朱圆圆指节敲击桌案之上的声音不由得顿了一下，董季长既然将他那般问题如此回答，那么……其中心思想法……
朱圆圆陡然觉得自个儿心中微微有些乱。
他相信董季长非是那种能够将他“卖”给魏国来换取北梁平安之人，可是自个儿并不了解战场局势，若是如今战争之中当真如同周靖炎所言，北梁无从抵抗、将有极大损伤。
那用自己一个人，来换取北梁上上下下数千万人的平安……
他不愿接着想下去，故而，只是手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捻了一下，旋即便朝着董季长轻声开口问道，“然后呢？”
究竟想要我如何做，然后呢？
面对着朱圆圆这个问题，董季长不曾直接开口回答，而是罕见的顿了顿。旋即，又似乎是极为艰难的开口，轻声叹了一声。
“圆圆，我想让你自己做这个决定。”
说了这话，他仰头扬了扬离合百叶之中透过的夜半星空，面色仿佛陡然苍老了些许。
“你终究不是我北梁之人，也非是我董家后辈。圆圆，你晓得，虽说你唤我一声爹，但爹从来不曾想要用这个身份去强迫你做一些甚么事情。不论是当年将你收为义子，亦或是将你带回皇城之中悉心教导，我终究都只是为了你开心。”
“你想要去做、去学、去看的，我都愿意支持你。”
他似乎十分动情，朱圆圆与之相处十年，见过这人精明睿智的样子，也见过这人因为自个儿顽劣不堪颇有些难以忍受的样子。可是却唯独不曾见过这人心神如此柔软，颇有动情，几乎能在他身上看到早已被消磨了多年的脆弱。
他道，“圆圆，你的母亲，是我生平见过的最惊才绝艳的女子。而你继承了她的天赋，是整个天下间最惊才绝艳智计无双的少年郎，我不可以帮你选。”
最终说完这话，他再度沉重了叹了一声，目光由窗外的夜色之中回转过来，却只在偏回头的过程之中看了朱圆圆一眼，旋即便垂下头，一言不发。
朱圆圆心中亦然波涛汹涌，震惊有之、欣悦有之，只是在其中展露的最为真切的，却是一股子深深的触动。
他在方才那一瞬间，想过很多董季长会做出的选择。不论是说服他去魏国和亲，亦或是义正言辞说绝不会使得魏国羞辱我北梁男儿，他都想过。
可是不论如何，他都不曾认为，董季长会要他自己来选择。
这种自己来选择，不是那种强行逼迫的自我选择，而是情真意切的、与朱圆圆开口讲述，在将你收为义子以后，所想要做的一切事情，都不曾想过要求回报。
朱圆圆晓得，若是他应承下来这事儿，董季长必然会为他打点好未来在魏国的一切，要他风风光光的去和亲。
而若是他不将这事儿应承出来，而周靖炎等之不急，直接将这信件送给北梁的君王，那面前的董季长，也一定会抗住一切压力，并且拼尽全力，为他创造逃离北梁的机会。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想来整个御史府，必然家破人亡。
这样的一幕，是朱圆圆绝对不想看到的。
他的手指在信纸的边缘捻了捻，面色带着些许柔和与坚毅，周身的气质也已经不再如同以往那般温和有礼，而是透露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向来便是聪明人，只是在方才那么点儿短暂时间的思考之中，便已然决定了自个儿的心思。
既然两者都不能舍弃，那么虽说颇为艰难，而天道看似不公。可他却偏生两者都要、两全其美。而世间能够两全之事素来极少，即便是他，心中也不曾有着万全的把握，只能够放手一搏。
朱圆圆抬起头来，朝着董季长眸若辰星的一笑，声线舒朗。
“老爷子，你方才那么要我选，可是以为，我定然不会愿意去和亲？”
“……正是。”董季长先是本能的由着朱圆圆这句话应了一声，旋即却是猛地抬头，正对上朱圆圆清亮的眸子，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
“难不成，你……？”他话说了一半，却终究不能够接着说下去。与朱圆圆相处十年，他自然晓得朱圆圆的性子，面对着现在这种情况，即便是他真心心悦于周靖炎，都断然不会接受如此屈辱之事。
更何况朱圆圆对于周靖炎并不好感，而在皇城之中，太子殿下情意深重，不能轻易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