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城,北梁大营,伤病营。
朱圆圆与宇文德皆是在伤病营之中为了宇文德的伤势特意空出来的一间营帐里,按理来讲,以宇文德的身份,又有朱圆圆在身边儿始终看顾着,是不需要来到伤病营之中休养的。
只是宇文德意识尚且不曾完全昏迷,又在怜将军客气询问的过程中晓得了他这些日子不在,朱圆圆在伤病营之中留下的丰功伟绩,不由得顿时来了兴趣。强撑着自个儿身子歪倒靠在朱圆圆身上,一张嘴开口便是颇带着些许无赖的样子。
“圆圆,你且见着我如今都这般模样了,竟然还不要我去伤病营好生休养着,你可当真是好狠的心!”
朱圆圆今晚原本便疲惫了,刚刚想应着怜将军的建议回去为宇文德治疗之后便好生歇息,却没想到半途被宇文德打了这么个岔子。
他单手揉着眉心,却真切的见着了宇文德疼的已然冷汗涔涔的额角,当下却也不忍拒绝。心里只想的是既然已经将宇文德救了回来,那么究竟如何安排,便索性遂了他的心思。
却也正在他们一路走进伤病营的过程之中,宇文德如愿以偿的见识了朱圆圆在他离开这短短不到十日的功夫,在伤病营之中所建立起来的威望。
即便是他们一行人走着,因为今夜夜袭还不曾休息始终等待着消息的伤病依旧会出来行礼,而也毫无例外的会特意捎带上一句,“朱大夫早些歇息。”
等着从伤病营一路挨过去到了最里边儿为他们二人刻意腾出来的营帐的时候,宇文德的一张嘴几乎醋的使劲儿撅着,几乎能够挂上酱油瓶一般。
待得“闲杂人等”退散,在营帐之中便只剩下宇文德与朱圆圆。
宇文德略微抬头瞧了正在准备处理伤势的物件儿的朱圆圆,眼珠子略微一转,便开始仗着自个儿身上伤势朝着朱圆圆撒泼。
“圆圆,方才你我这般进来,看顾着你的将士,可不在少数。”
“嗯。”宇文德身上的盔甲已经在刚刚回到建州城的时候便当场除掉了,此时朱圆圆一边儿手中拿着一把剪子为宇文德小心的将没法儿直接脱下来的衣服剪开,一边儿漫不经心强自冷静的回应,“他们皆是受过我的医术救治,言谈之间与我客气看顾,并非怪事。”
“哦——?”宇文德拖长了语调,抬起一边儿没有被伤到的手,握住了朱圆圆拿着剪子的手腕,旋即低头飞快的在上面亲了一口,“是嘛?朱大夫。”
“是……宇文德你莫闹。”朱圆圆此时心中因为不曾亲眼见到宇文德的伤势心里头乱的紧,正漫不经心应了一句却又被宇文德抓住手腕。他有心想要挣开,却碍于宇文德的伤势不敢用力,只好皱着眉头看向宇文德,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意思开口。
而只是这一眼望去,他不由得见着了宇文德眼底深处的慌张。
那是一种似乎带着些许孩童意味的、做了什么错事害怕被人指责的慌张。
宇文德在慌什么呢?
朱圆圆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想他是晓得的。
而他的情绪自然显露出来,待得再度想要挣脱宇文德的手的时候,几乎不曾耗费一点儿力气。
朱圆圆将宇文德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剪开扔在一旁,最终只剩下被鲜血浸透又已经干涸结块儿的布料依旧紧紧贴在宇文德的伤口之上。虽说为宇文德止住了鲜血,却也无时不刻不存在着感染的风险。
朱圆圆手上的动作一直极温和,这也正正略微安抚了宇文德的情绪。而到了如今这一步,朱圆圆不由得再度轻轻叹了一声,旋身从自个儿身后干净的衣衫中拿了一件单薄的过来,递给宇文德。
“一会儿疼了咬着。”
宇文德默默的将衣服接到手中,又抬首瞧了瞧朱圆圆,却将衣服放在一边儿,“我不疼。”
“一会儿你就疼了。”
“不会。”
朱圆圆原本在准备消毒的东西,听得此话猛地转过身来,手中捏着布条指着宇文德,“宇文德你和谁置气呢?”
宇文德的神色略微退了一下,旋即躲闪着目光开口,“……我没有。”
“嗯?”朱圆圆原本心头一直压着火气,念着宇文德此时受伤不与他争论,却终究被宇文德如今这般态度将火撩了起来。
他直接旋身过去,单手指着宇文德的伤口,“你没有?太子殿下,您如今这般身躯,究竟是怎么来的,你可是晓得?”
“而如今你说你没有?”
“你出去问问,谁他妈信呐?!”
朱圆圆难得的发火,口中更是几乎从来都不会说出这般不好听的言语。而此时这般表现,想来已经是怒极了才会有的情况。
宇文德登时不吱声了。
他晓得自个儿心中有缜密的思路充分的理由,可是他也晓得,自个儿这般理由若是给朱圆圆一一讲了出来,朱圆圆对此的回应定然是嗤笑一声,旋即道,“荒唐。”
而面对着这样的朱圆圆,显然及时闭嘴,听从这人发落,才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朱圆圆见着这人消停了,方才放在一边儿的衣衫也拿起来放在嘴边儿,这才回转过身子接着去调制药水。只是正闷闷垂首的宇文德却并不曾见着,朱圆圆极稳的,为患者缝合都不曾有丝毫偏差的一双手,此时此刻,却在轻轻的抖动着。
宇文德只晓得朱圆圆有怒火有怨气,只是却在情急之下浑然忘却了,朱圆圆该有多焦急、有多担心。
朱圆圆此时此刻的怒火,更多的不是对着宇文德的怨气导致,只是在他见到宇文德胸前鲜血流淌的冲回战阵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他才晓得,他究竟有多后怕。
他有多害怕宇文德回不来见他。
而如今宇文德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朱圆圆看在眼中,却都藏着一种深深的荒谬感。
有多少次只差一点儿,他就再也见不到宇文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