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一的刻意疏远,周予勤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二人原本就很少见面,主要靠微信联系,而自从周予勤热烈表白、又开写“一见”之后,她的微信就变得十分热闹。
如果说暗恋时期,她对自己的情感采取“闭口不提”的态度,那在师兄回复“一见”,又在拥抱后温柔点头,以及酒桌上替自己“一口闷”的种种回应之下,她的情绪就变成了开闸的水,澎湃地外放起来。
但凡遇上与骆一相关的事,周予勤总控制不住地想发朋友圈。隐晦的、甜蜜的、有所指的,一个多月下来,周围的人都觉出了不对。同事来问,最近,谈恋爱了?周予勤笑着否定,哪有!却像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兀自享受。
骆一的公众号每月会推送三两篇,从前,周予勤捧在掌心赏阅完毕后,最多和闺蜜发发感慨,但现在,她条条转发到朋友圈,还要用一种郑重其事的口吻,把作者的文采、深度、品性、阅历轮番夸赞一番。
没多久,校友会几个消息灵通的人物开始在她的转发下留言,大多是“龇牙笑”这样的表情包。更有位历来热情的师姐私信她,询问她和骆一的关系是不是很不错?
周予勤按捺住心中窃喜,答,只是经常与师兄聊文学、电影。
师姐嘻嘻哈哈,夸赞了骆一两句就转了话题。
于是乎,周予勤经常在朋友圈一折腾就是一整晚,看上去围绕着师兄,热热闹闹,但冷静下来才发现,师兄本人,好像当天还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不知何时开始,骆一微信回复得好像慢了一些,每次说的话少了一些,有时周予勤发去多条消息,他只简要答一句,“今天加班太忙了,我休息了,晚安。”
“一见”下面,也不再是日日互动。周予勤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一见”,却时常一无所获。
周予勤劝慰自己,师兄处在职业上升期,肯定非常忙碌。没事的。
转头继续经营“热热闹闹”的朋友圈。
一个周五,师兄公号又推送了新文章,周予勤自是点赞转发,还配上一段“诗和远方”的评论。
谁想骆师兄却主动发来私信:“你转发我的文章时,有没有分组呀?”
周予勤心中疑惑,“为什么要分组啊?你不希望被更多人看到、粉丝量上涨吗?”
师兄发来三个“笑哭”,又没了话。而且,任凭周予勤当晚说什么,他都不再言语。
这次戛然而止的对话,让周予勤心中惴惴不安起来,却又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接连几天,无论她微信发什么——拍师兄喜欢作家的新书,聊巡演来K城的音乐剧,或为夜雨车玻璃配首小诗,师兄都无甚回应。朋友圈与和公众号也都悄然无言。
周予勤每天点开骆一的对话框十几次,却只见到一排绿油油的记录。
沉默像高频电音一样充斥在脑海。
她慌了——师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左思右想,最终在晚饭后点开通讯录,直接给对方拨了通电话。
彩铃唱响几秒,周予勤有些紧张地听着,把要和师兄说的话在脑海预习了一遍。谁想,还没预习完,耳畔的歌声就戛然而止——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接着便是嘟嘟嘟的忙音。
师兄,把电话,摁掉了。
周予勤有一刻的愣神,却立即自我安慰:至少他在电话边,没出什么事。
想着又收到师兄微信:“在加班开会。有什么事吗?”
周予勤一瞄时钟,21:16。这么晚还在开会,真的吗?一种莫名的直觉慢慢上升,笼罩在周身。
师兄此刻,仿佛与她相隔万里。
周予勤复:“也没事,好几天联系不上你,我有点担心。打扰开会了,你先忙。”发出后10分钟,周予勤都捧着手机坐在原地。
没有回复。
此后2小时也都如此。
周予勤拿起手机看看,又放下,如此反复十遍,把自己都惹烦了。打开一本书想读,平静一下焦躁的情绪,但书页上的字游来游去,最终只拼出一行:
师兄不理我了。
师兄不理我了,怎么办?
这清晰可见的距离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出现的?他们曾经明明——明明那样无话不谈!周予勤感到一丝委屈,为处于迷雾中的自己深感心疼,连手心都仿佛牵引着片刻刺痛。
这时的周予勤还是个遇到情感问题只会自己扛的小白,她琢磨半宿,得出的结论是:
她要仿效古代文人,给师兄写一封推心置腹的长信,倾诉衷情。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赤诚。所以必须让师兄知道。
写作对周予勤而言是件得心应手的事。从小到大,长短文写了无数,给心动之人写信,更是毫无难处:
从初遇时的心动,到知己难求的珍惜、渴望陪伴的心甘情愿,再到二人一同经历的种种,周予勤洋洋洒洒,不肖多久便写了一千来字。
文中许多心路历程从前与师兄深聊时也从未说起,周予勤认为,此时用作情感攻略的“杀手锏”最为适合。最后以热烈而直白的“爱你”结尾,可谓充分点题,又实现了升华。
文章写毕,她用截屏的方式将其发在今天的“一见”中。
设想师兄点开瞬间的惊讶,周予勤不禁有些激动。
十一点半,寻思着骆一无论如何都应该下班了,周予勤点击了右上角的“发布”按钮。
因为信息量过大,她感觉师兄要消化很久,今晚应该不会有所回复,于是心安理得地睡了。内心早前的忧愁烟消云散,分外平和。
第二天一早,周予勤又是一睁眼就点开朋友圈,满心期待地想看看师兄的回复。
可能会有长文?
又可能会很感动?
都没有。
“一见”下方,只有寂寞的一个字:哎,配三个点…
整个上午,周予勤都在揣测师兄的意思,却毫无头绪。微信或其他社交媒体,也丝毫没有来自师兄的说明。午休,她忍不住了,点开对话框,小心翼翼地问:
“师兄,我看到你的评论了。嗯……感觉欲言又止。其实,我对你无比坦诚,你心里所想亦都可与我说呀!”
师兄的对话框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出现了一瞬,又消失,再出现,再消失,反复许久。周予勤想,是在给我打大段的文字?捧着手机岿然不动。
过了几分钟,骆师兄发来一句:“你让我怎么说呢,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啊。”
未几又加上一句,“先午休吧,你给我一些时间想一想,再复你可好?”
周予勤盯着“想一想”三字,两眼发光,仿佛久行的孤舟远远瞥见大陆,又仿佛扣在椅上的孩童终于得了许可,迎来母亲递上冰淇淋的手。
师兄终于要认真考虑与自己的情感了!太好了!但她决不能催促,便答——
“好呀好呀,你先好好休息,千万不要影响工作!”
师兄这一想,就想了两天。就在周予勤快要忘记自己写了封“再次告白信”的清晨,她看到了微信对话框里来自师兄的一份Word:
《给予勤》。
尽管睡眼惺忪、蓬头垢面还濒临迟到,周予勤还是提着微微发颤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打开了Word。
里面,是一篇长度不亚于去信的“回信”。
周予勤从头到尾,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读了三遍。
心情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
信中,骆一表达了对周予勤的欣赏,说她知书达理、热情大方,但短期内他并不想开始新的感情,因为自己始终未走出前任的阴影。接着提出,前任就是一位校友介绍认识的,很多师兄师姐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如今分手,如果他再找一个校友会内的熟人,怕是很难与从前的媒人交代——这是周予勤难以理解的,但是骆师兄却非常介意。他说:
“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我?认为我来校友会就是借机找对象吗?我实在难以承受师长朋友们的猜测……”
最后他感慨,这些年,自己在感情上始终是一个失败的人,因为纠结伤感的性格,伤害过在一起的每个人。而更多时候,是在错的时候,遇到对的人,包括你。
师兄说,诚恳地向你说抱歉,同时感恩、感谢,在心中始终将你视为知己。
师兄的拒绝虽然委婉,但周予勤终是看懂了。只是信中最后的“包括你”三个字,让周予勤心中咯噔一下,久久难以平复。
字面看来,师兄婉拒的理由皆是客观原因,但其中大多在周予勤看来不必太介意。而师兄也算是直接表达了“你也是对的人”,只是出现在当前这个“错的时间”这一层意思。
那么,等时过境迁,你我二人是否还有更多可能?师兄,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呢?如若喜欢,我们必然能携手共同克服这些外在阻力呀……
一整天,周予勤都浮想联翩,难以自拔,思绪如暗涌起伏不定。她不知道是该坚持,还是要放手。
她想去见见师兄,却又觉得自己的感情让他为难,明面上对方已然表达了拒绝,实在不好紧追不舍……
想不清楚,周予勤也没有给师兄任何回复。次日是端午小长假,师兄上周就告知,自己要回老家探亲。当晚,周予勤克制地发了句,旅途顺利。师兄同样礼貌地回答,祝假期愉快。
骆一是回老家了,周予勤和内心的困惑却都留在了K城。
她的思路一团乱麻,终是决定求助他人——于是约了艾雯想倾诉一番。对方说好,“但我听你倾诉,你得陪我看展。”一定要拉着周予勤围观城内最当红的艺术展,据说视觉效果极佳,各路网红都争相“打卡”。
网红聚集地,肤浅是肤浅了些,且去学学别人的策展思路,再看看有没有好作品吧。周予勤抱着这样的心态答应了。
假期首日,她如约出门,很早就来到展厅入口处等候。
门前排有两条“长龙”,一条是检票队伍,另一条是隔壁“X茶”的点餐队伍。周予勤从来不喝奶茶,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她避开人群,选了个视野通达的角落等待艾雯。
正要去电催促,却猛然在X茶那条“长龙”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骆一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