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沟通过要去冥想开始,周予勤就很少微信联系关先生了。他飞之前一晚,周予勤问明天是否要去送机,正好已经开始放假。
关先生言,不用,春运人多,怕把周予勤挤坏了。
周予勤答,好。
飞抵当地,关先生发来一张街景照片,周予勤称赞拍摄技术卓越。
此后,二人即便知晓对方有网、很闲,也再没有对话。
课程于两天后开始,估算着他即将“上交”手机,周予勤还是发去了婆婆妈妈的关心:
好好照顾自己,也和你妈妈报备一下。
如果有必要可以把参加课程的名字和地址发我,有什么紧急情况要联系当地靠谱机构,也可以联系我。
但若你觉得没有必要,就不发了。
关先生回,不用担心,配了一个笑脸。
周予勤答,我不担心,担心不过来。好好想问题吧。
此后,关先生便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除夕那天晚上,周予勤别别扭扭,给关先生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按照日程,此刻他并没有手机可用。
果然,无人回复。
又过了五天,终于挨到了关先生“出关”的日子。
这一整周,周予勤都恍恍惚惚,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她一直在想,关先生能不能想通他的那些“人生疑问”,其中有没有至少一个,同自己相关?
他如果想通了,出来后会不会主动联系自己?
除了这些相对理性的疑问之外,还有诸如他不会出什么事吧?食品都安全吗?如果他持续失联,我要不要给课程网站上留的号码打电话找人?等等等等的杂念在脑海飘浮。
着实折磨。
计划中应当“出关”的那天早上,周予勤睡醒一睁眼便打开了关先生的对话框,却没有发现任何新私信。
她呆呆看了好一阵,难掩失望,便顺手打开朋友圈转移注意力。
谁知没刷几条,关先生那熟悉的头像就出现在眼前:
早上8点,也就是当地时间6点左右,关先生发了一条朋友圈。
内容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感恩。”
配了6幅图片,包括课程时间、教室、院子和远山等等。
周予勤对着手机,直愣了五分钟。
他和全世界报了平安。很好、很安全、很满足。
是的,周予勤知道了。
她也知道,关先生发过这条朋友圈,就不会再主动和自己做任何报备。
换言之,他至少想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与周予勤感情的结果。
他不会再主动联系,也不会再主动继续。
他们两个人,在关先生那儿,结束了。
许久之后再重新回想起那个清晨,周予勤依旧觉得很失真。
无数情绪在面前奔涌,有委屈,有不忿,有感慨,更多的却是心中大石落地。
薛定谔的箱子打开了,周予勤看得很清楚,猫不动。自己终于不用每天心怀侥幸地反复自问,这箱子,到底为什么没有一丝动静。
她也没有再联系关先生,虽然从经验和套路层面看,自己和对方的段位差了太多,但周予勤不甘心,一定要维持表面上的“旗鼓相当”。
如果分开是是必然,是心知肚明,那么自己给得起这份体面。这也是一开始二人选择对方的原因。
她不想叫关先生看轻了自己。
尽管如此,从一段高强度的感情中抽离、复原,仍需要时间。幸运的是,一开年,周予勤就接到一个展览筹备的任务,所有工作需要在一个月内冲刺完成。为了顺利开展,她每天不在办公室就在展场,时时呆到半夜12点,开幕前两晚更是通宵。一起合作的供应商肉眼可见地瘦了三圈。
而周予勤在朋友圈卖力宣传展览,还拍了好些自己盛装观展的图,发了九宫格,似是告知所有人:我很好,我不那么在乎。
但实际上真正不在乎的,可能并不是周予勤。
开展当天,艾雯前来观展,一番强装精神的导览之后,周予勤难掩疲倦。两人找了间饭店坐下,周予勤握着闺蜜的手问,“你说,他会悄悄来看这个展吗?他会想来找我吗?”
艾雯甚至没问这个“他”是谁,就皱了皱眉,决然地摇了摇头——“不会。”
周予勤一滞,问,“啊?”
艾雯:“我觉得不会。他既然选择走,就不会再回来。”
周予勤哑然。
很快,周围的人都知道关先生在一场冥想课程后,从周予勤的生活里消失了。他们有感慨可惜的,有说周予勤遇到渣男被PUA了的,也有说周予勤对他同样不信任、不真心的。
态度各异。
而在和朋友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周予勤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将自己置身事外的疏离感。她知道自己受伤了,但她也知道,这次的受伤和唐同学、骆师兄那两次,完全不同。
这次,她切身实地地体验了一回社会人之间的恋爱,许多事不说清,也说不清。就像直到分开她也没想明白,关先生对自己到底有没有过真心。
如果没有,那自我的坦白、寒风里的等候和失手打翻的奶茶是因为什么?而以他的段位,明明可以做得更过,却为什么只火力半开,好几次都选择放周予勤离去?
如果有,那他又怎么能忍心反复试探,踩着女友的痛点PUA,只求达到目的?
是这些不解与怀疑,让周予勤始终没敢交付全部真心;也是工作阅历的增加、欧文的指导、相亲的练习,包括友人的告诫,让她心存防备,悬崖勒马。
周予勤无法和他人言明,自己到底处在怎样一种状态。人一旦经历过,就无法再回到天真。与关先生的感情,像一团模糊的星云,或许飞离很远之后才能确定,它是否曾经发光。但当身临其境,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光,还是烟雾。
周予勤一直没有删除关先生的微信,她也知道,自己再不会联络他。但是,他曾给自己带来的却是好一场烈火烹油,周予勤只望这不是一颗燃烧着的恒星。
K城是一座基建速度非常快的城市,在关先生消失后的两个月里,周予勤惊异地发现,与他相关的许多“地标”都在悄然“坍塌”:
二人经常逛的商场被收购了,停业;
关先生先前总停车的路边停车位被铲了,改建;
二人曾去过的饭店因经营不善,关门;
关先生喜欢的奶茶店换了明星产品,原来二人总喝的产品,下架……
周予勤知道自己不应该怀念关先生,但是生活竟用最直接的方式“一刀切”,让她根本无处可怀念。
有一晚,她心情不佳,长久地坐在那家奶茶店,点了杯口味过甜的饮品,只喝了一口,却一直呆到打烊。而后花了一小时步行回家,出了一身汗。
路上,周予勤想起表白那天,关先生问第一次抱她时,她在想什么,周予勤其实并没有答完整。
那一瞬间,她回忆起的其实是唐同学:
她和唐同学第一次看电影,当天不巧来大姨妈,肚子难受,唐同学在地铁站紧紧地抱住她,问她是不是很冷;她在饭堂给唐同学买了龟苓膏,在冒冷气的锡纸膜上画了一个心形,唐同学当晚发信息告诉她,他很喜欢这颗心……
这些早已忘记多年的细节,竟在关先生的车里走马灯般悄然浮现于周予勤的脑海。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关先生的拥抱,感到强烈的幸福,但实际上并没有。相反,她能隐隐分辨那些少年时代的纯真情感,与面前男子之间的微妙差异。
关先生说,当时他的脑海中过了很多事,从刚认识往后的画面,像电影一样……
周予勤的直觉告诉她,关先生的脑海中或许并不是这样的,一如她自己。
但是,她宁可表现得自己很感动,因为希望和关先生走下去,或者说,她希望关先生觉得,自己是天真的,甚至是“好骗的”。
很显然,她没有骗到关先生。
最后有没有骗到自己,她也不确定。
一整个开年,周予勤都忙碌得像只小蜜蜂。等到正午的风开始带有暖意,她才发现,春天要来了——
时不我待,自己这样空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她重新打开了一众社交平台,更新了几条日常后,很快就有两三男士私信。周予勤要求自己逐一回复,认真开朗。
但是那一来一去的对话,一模一样的内容,一板一眼的套路,好像变成了某种重复。
周予勤仿佛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淡水容器中,企求用新的经历稀释所有和关先生相关的记忆。
但直到一个全新的相亲对象从网络中走出,充满期待地坐在自己对面后,她才明白,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在对方热情洋溢的声音里,她提不起一丝兴趣回应,张嘴,就只剩疲倦。
自己好像成了一个空心的透明人,澄澈而置身事外,观看到内心的毫无波澜。
她终于明白,鸡汤博主口中的情感疗伤并非是矫情,因为人的激情真的会消耗殆尽,需要时间才能回血。
也有朋友建议她进入一段新的关系来“疗伤”,她觉得不好。这些无辜的陌生人都“嗷嗷待哺”,冲着结婚来找自己,请他们“疗伤”实在不地道。
耽误了人家的青春,怎么还呢。
走到这一步,她终于又拨通了欧文了的手机,“云老师——”
“勤姐请讲?”欧文的声音活力依旧,而她却一鼓作气、再而衰了,忽而语塞。
半晌,才在过长的沉默里逼着自己说了句,“陪我去喝一杯好不好?”
欧文:“陪你喝一杯?唉不是,你会喝酒吗?”
周予勤无言。
欧文还是带她去了间清吧,工作日夜晚几乎没人。她确实没怎么去过酒吧,更不会喝酒,两口下肚,就把关先生的事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说了个遍。欧文听得很安静,待她终于沉默,他才缓缓道:
“你想听我对这个人的真实看法吗?”
周予勤看着他的侧脸,有一瞬间的恍惚。关皓和欧文,在某些方面似乎还有些像。欧文的解读,或许是她能听到的所有解读中,最接近关皓的答案。
但是,她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受到酒精刺激,周予勤的胃狠狠抽了一下,把她抽醒了。
于是,她拍了拍欧文的肩膀,笑着说:
“你等下想看我哭吗?”
欧文收回眼神,喝了一口面前蓝色的酒,放下杯子,伸手回拍了周予勤的肩膀:
“喝酒吧。”
周予勤胃不舒服,只喝了一小口,他嫌弃地说,“渣渣酒量,等会儿不会要我背你回去吧?”
周予勤:“有这个可能。”
“但是勤姐”,欧文忽然顿了顿,微笑一下看向周予勤,“我觉得有个消息还不错。”
周予勤:“什么?”
欧文:“你出师了。这一整个过程,你的套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说罢,将杯子推到她面前。
周予勤胡乱接了句“你的成语也出师了”,二人就势碰杯。
接下来的半年,周予勤再次关闭了所有相亲平台,拒绝了亲朋好友的介绍,闷头做项目、“搞事业”。
在相亲练习中积累的人际相处方法,其实是通用的,她发现自己和客户对接时比前几年灵光太多。
看来,这些经历并非只带来了耗损,也有增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