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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恺二三2024-09-27 10:355,442

  远远看去,依稀能分辨出欧文几天没刮的胡渣,与前一晚熬夜后眼下的淡淡青黑。这幅尊容搭配上做旧的夹克和手里一小节烟,显得沧桑、落拓,平整了原本年纪带有的一丝轻浮,沉静而悠扬地融入了这座古旧的水乡。

  欧文和老人家说完,直接把烟掐了。老人家仿似非常开心,几步向前走到了一张靠背椅旁。椅子上,坐着一位气质儒雅的伯伯,他怀抱一个登山包大小、略显笨拙的器物。

  周予勤定睛一看,是架手风琴。刚刚她似乎远远听到过乐声,应该就是这位伯伯在演奏。他拉的都是一些前苏联老歌,充满上世纪的怀旧感。

  传话老人上前说了句什么,儒雅伯伯就稳重地起身,面带笑容对欧文招了招手。待对方小跑至跟前后,谨慎地脱下肩带,将怀里的手风琴缓缓递给了青年。后者躬身接下,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在致谢,边说边熟练地背上琴,左右开弓,试了一组音阶。

  顺滑如丝。

  确定无误,欧文点头比了个赞,在老人家的指引下径直坐上了靠背椅。

  这一画面已然让周予勤倍感惊讶。

  之后的场景,更是叫她目瞪口呆。

  欧文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重新再试了一遍音阶,而后几乎没有停顿,直接开始弹奏一首乐曲。

  一个小节后,周予勤听出,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欧文拉得比原谱稍慢,指法略有滞涩,但力道十足,显得乐曲更为起伏、铿锵。第四小节开始,他的手指逐渐熟练,整个人也随之雀跃,跟着节拍轻微前倾,脚也一下一下打起拍子。

  整座“夕阳红”广场,整片湖面,都回荡着欧文拉奏的手风琴乐曲,因午市开始而熙攘的古镇顿时被衬托得静谧起来。

  音乐使时间变缓、凝固,接着朝反方向奔流,一秒将人们送回几十年前的岁月里。

  周予勤请船家往广场划近了些,对方直接将船靠在岸边不远。这个位置上,她不仅能看清欧文微微闭上的双眼,陶醉的面容,和手臂一张一合带来的衣角翻飞,更能看见围成一圈欣赏他的老人家们。

  当中不少人拿出手机,像拍摄明星一样拍他,却无一人说话,也未见跟唱或聊天的。

  一位陌生的、年轻的外乡人,随手演奏出自己时代的经典曲目——他们的讶异并不少于周予勤。

  听了好一会儿,周予勤才回过神,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想拍,老人们挡了半个画幅,她就摇摇晃晃起身想换个角度。船家看了她一眼,抬手示意坐下为妙,她却不为所动。

  岸上的演奏者重复了两小段庄重的主旋律,音符一转,加快速度,竟然开始了一段加花。这应是常规谱子里没有的内容。欧文弹得无比轻快,却依旧能发现难度之大、技术之高。纤长的手指在风琴两侧跳跃,犹如夏日雨水打在湖面,充满了生机,甚至是野性。

  加花完毕,再次简短地重复了主旋律,最后一个长拉音,结束了这段意外却精彩的演出。

  掌声雷动。

  儒雅伯伯首先上拍了拍欧文,和他说了些“小伙子你弹得真是好啊”“没想到你们这个年纪还有人会手风琴”诸如此类的话,欧文忙不迭自谦道“没有没有”,同时把背带解下,想将琴还给对方。

  伯伯却明显希望他再奏一曲,欧文面露难色,推脱半天,才从老人家之中“突围”而出,甩着长腿迅速撤向广场边的小路。

  周予勤依旧站在蓬船上,见欧文离场了也还是没动。

  她着实是听傻了。

  她从未想过欧文会演奏乐器,而且是深沉的、满载时代感与文艺气息、和他气质南辕北辙的手风琴。刚刚表演时,他全情投入,说是一位醉心于此的艺术家都不为过,与之前那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简直判若两人。

  周予勤不得不承认,在几年之后,欧文再再再一次突破了她的认知。

  她也确实被这位大少,帅到了。

  对此毫无察觉的大少本人还在小路上徜徉。如果他沿路直走,只会与河岸边的蓬船,与船上的周予勤背道而驰。但他无意间侧过头瞧了瞧老人,发现他们一群人竟还在看自己,于是尴尬得挥了挥手,又躲避似得向河边走多两步,一直靠到河岸栏杆才罢休。

  而后,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转身,背着路人、面朝河水点燃了一支烟。

  抽完第一口抬头,刚刚好看见筷子一样立在船上的周予勤。

  二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不约而同地惊了一下。周予勤身体不自觉一晃,马上就要失去平衡,只能急忙下蹲、坐好。庆幸的是,船只左右摇了摇就稳住了。

  她重新抬头看向岸边。

  欧文站在那里,手里举着烟,略略俯视。周予勤坐在船中,攥着手机的手指默默收紧,微微仰头。

  青砖黑瓦,苔痕阶绿,水汽如雾,飞鸟遁形。

  欧文的眼神模糊不清,也像蒙了层雾。

  一切似乎凝固在这一刻。

  虽然乐声早已止歇,但周予勤的耳畔不受控地再次回响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她的心,如欧文那段加花一般,快速地跳跃起来。

  这个场景不知持续了多久,欧文这才举了举烟,微微一笑,算是和她打了个招呼。

  后者也被唤回现实,有些茫然地点头示意。

  欧文看了眼她的船,抬了抬下巴。

  周予勤一下明白了,向船家磕磕巴巴问道:“额,还能——再坐一个人吗?”

  “可以的,再坐两个人都行。”船家很有眼力见,缓缓启航,划向离欧文最近的水边阶梯。“但是要补全票,80块一位,扫个码。”

  欧文跨上船来时,船身剧烈摇晃,周予勤本身很不喜欢失重感,双手抓住了边沿才勉强稳住。船家也急忙叮嘱:“踏在中间——中间——小心一点!”

  好在他身手还算敏捷,踩的位置刚刚好在中轴线上。

  “小心!云之杭!赶紧坐下来。”周予勤忙向下拉他,欧文顺势,一屁股坐在周予勤身侧。空间有限,二人胯靠胯、手臂靠手臂、肩靠肩。

  距离有点过近了。

  上船前,欧文已经把烟掐灭,此时身上的烟草气味却仍旧扑面而来,笼罩了周予勤。混杂其中的还有消毒水的味道。他可能是买了带消毒成分的洗衣液,而且,明显倒多了。

  周予勤暗叹,这个气味其实她并不陌生,甚至可说相当熟悉。但是认识这么久,她竟然第一次注意到,欧文的气味到底是什么。

  “这么巧啊勤姐!”大少饶有兴趣地说,“你也来W镇旅游啊?”

  周予勤知道他戏瘾又犯了,“是啊,这么巧。”

  欧文却只编排了一句就恢复正经,“刚刚听了多久?”

  周予勤:“从一开始就在听了。”

  欧文:“你看,我就说我们会在W镇偶遇的。”

  周予勤:“确实,云老师料事如神。我还从来不知道,你会拉手风琴。”

  今天的欧文可能有些疲惫,他的声线比平时低沉一些,说话也没了那么多活力。

  “我爸喜欢,他上大学时还会俄语。小时候他一定要我学,逢年过节得去亲戚面前表演,给他们伴奏,他们喜欢唱老歌……”

  周予勤:“怪不得你会《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喀秋莎》《山楂树》你是不是都会?”

  欧文笑了一下,“忘得差不多了吧。”

  周予勤:“不可能,小时候学的东西不管多久都很难忘记——话说,你拉琴的时候完全变了个人。”她话锋一转。

  欧文很少回应周予勤文艺的论调,这次也一样,“变了个啥?钢铁侠?哎?居然单押了……”

  周予勤:“……是文艺不了一点么?拉琴的时候变得有了些许内涵。”

  欧文就笑笑,不再说话。

  不像周予勤已在船上呆了许久,欧文对河面的视角感到十分新奇,东张西望地观察岸上各种人、各种事,举着手机一路拍。动作一大,船又开始左右摇晃。周予勤一觉察重心不稳就连忙说:“别动了,船在晃……”

  欧文:“还好吧?这个幅度晃一晃也不会翻的……”

  周予勤反应很大:“呸呸呸,不要乱说!我自己一定不会翻,你在我边上就很难说了。你这个危险人物,麻烦大师……”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话音刚落,欧文大师居然双手抓住船沿,身体最大幅度地带着船左右摇晃起来,脸上全是干坏事的得意笑容。

  “哎哎哎?”船家连发出几声警告。

  “啊——”周予勤缩成一团惊呼,而后一巴掌重重拍到欧文肩膀,“云之杭!不要逼我在最快乐的地方揍你!!”

  欧文吃痛一退,从善如流地收了手,整个人却呵呵笑个不停。“勤姐你可太逗了,这儿果真是最快乐的地方……”

  两人打闹一阵,很快又安静下来。周予勤其实很少和欧文有沉默独处的时刻,他们之间总是充斥着许多待办事项,攻略技巧,还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此时她却发现,安静的欧文和平时完全不同,从神情到眼色,甚至是嘴角的肌肉,都彻底放松下来,陷入了某种疏离之中。

  旁人根本猜不透他的思绪何在,只隐约感到一层淡淡的倦怠,甚至是感伤。

  这或许就是从小到大,他和自己相处的状态。

  周予勤暗暗珍惜这份难得的真实,一直没有说话。

  欧文也没有。

  沉默顺流而下,却也安然。

  大约又划了2公里,周予勤感到脸上有轻微的冰凉,紧接着,河面也出现了点点波纹。下雨了?不像。她伸出手,手心朝上停了停,看清之后向欧文道:

  “下雪了,云之杭。”

  欧文同样伸出手,刚好接住了一小片雪花。不像教科书上画的,对称、有几何美感,仅仅是微末的、没有形状的雪片子。

  游船赏雪,这是周予勤从未有过的体验,现在换成她兴奋拍照了。但这兴奋没持续几分钟,雪就渐渐大起来,飘在头发、衣服上越来越多。她从包里取出伞打开,架在了头顶,并问欧文是否要一起遮。

  欧文摇了摇头。

  因为有了这把伞,两个人不得不坐远些距离,否则伞骨就要戳到欧文的肩膀。

  周予勤看着麻烦,对他说,“你坐进来,一起打……”

  欧文:“我从不打伞。”

  周予勤:“这不是有情况特殊,打伞分开坐很憋屈,靠近了又戳到你。”

  欧文:“那为什么不是你收伞呢?”他问得很平和。

  周予勤:“因为头发湿了可能会感冒。”

  欧文:“哦。我不打。”

  周予勤:“你怎么冥顽不灵的……”

  听了这句,欧文转过头看了看周予勤,又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说,“勤姐,你把自己保护得那么好,有什么用呢?”

  周予勤:“啊?”

  “少淋几滴雨、少感一次冒,能让你领取到什么奖励吗?”欧文的声线不带一丝情绪,平时,他很少会用这种直白而略微带刺的方式说话。

  周予勤也转头,发现他的头发上叠落的雪片,有些已经化了,有些还稳稳呆在发梢。而“旅游感冒很麻烦”的说辞,却卡在自己唇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我把自己保护得这么好,有什么用呢?

  我们生来不就是为了体验各种经历吗?

  但她总是习惯于撑伞,习惯于规避所有风险。

  因此,也规避了更多可能。

  她默默收起了伞,坐回欧文身边。

  后者为之一震:“啊?”

  周予勤:“啊什么,不是你说没有奖励么?”

  欧文竟然有些语塞,“就这么不打了吗?我也没有真的要你妥协的意思。毕竟——我一直觉得你很固执。会坚持是你的特点。”

  周予勤:“固执就一定好么?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也想试试满头雪花是什么感觉。”

  欧文想了想说:“那你10天不洗头就可以了。”

  周予勤又翻了个白眼给他。

  直到游河结束、上岸、找午餐饭店,周予勤都没有再打伞。

  但她戴了羽绒服的帽子。

  雪片落在身上让她想起了暌违已久的童年。

  放学和小伙伴在长街上看大雪飘飞,打雪仗堆雪人,一直玩到鞋子湿透、冻得发抖才回家……那是她这些年连梦都梦不到的场景。

  下船的地方是片商业区,人声鼎沸。他们竟然真去了攻略中的第17号的酒馆,它由一整栋老宅改建而成,三层、临河。因为突降大雪,原本在镇上户外游览的人们都挤到了室内,酒馆又名声在外,里面几近满员。

  服务员大声招呼了他俩,“欢迎光临!现在只剩三楼平台有座了,是户外但有顶棚,可以看河,两位楼上请?”

  周予勤一时难以抉择,她的确是有点冷的。

  服务员又添了一嘴:“男士抽烟吗?本店室内暂时不能抽烟,要抽烟就坐平台?”

  “平台吧。”欧文拿了注意。

  周予勤心道,老烟枪,还让我陪着受冻。

  上楼之后,她却是相当惊喜的。

  因为下雪,整个三楼只有他们和另一桌两个女生,相当清静。而酒馆位于河道拐点,东南与西北方向的所有景致都一览无余,坐在座位上就能从上方纵览河岸。镇上房屋又多是二三层,从平台放眼望去可俯瞰全镇,视野非常好。

  面对面坐定,欧文要了一壶烧酒,一摸,竟然是烫的。斟一杯紧握,温热穿过陶瓷直抵手心。喝一口下去,二人的鼻子都红了。

  虽然露天很冷,但是周予勤感觉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暖和起来。廊外漫天雪花纷飞,她举着酒杯,感觉已经有了醉意。

  原来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是这个感觉。

  她抬头看看欧文,不禁发了句感慨:

  “这个场景太浪漫了。我已经20多年没见过下雪,没想到重见竟能这样。”

  欧文:“上一次还是在老家生活时?”

  周予勤:“嗯,不记得具体的场景了。当时也不会知道,看完这一场,下一场要等20年,所以根本没有去记忆。”

  欧文:“人生就是这样的。所以,你是因为太久没冒雪出门,感到陌生才会想打伞?”

  周予勤:“哪有那么矫情。只是担心会感冒,毕竟在外旅游,很麻烦。”

  欧文:“没有那么脆弱,两个青壮年人。”

  周予勤点点头。两个人说着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欧文的声音有些飘远,她感觉酒劲上来,自己开始犯迷糊,说话也没了平时的顾忌。

  “哎云之杭,海王面对这么这么浪漫的场景,如果想撩妹的话,会怎么说呢?”

  欧文看了眼廊外:“我哪里知道,海王明明坐在我对面。”

  周予勤:“云老师,请赐教嘛!”说罢举起酒杯敬了他。

  欧文也举杯,一饮而尽,而后想了想,起身坐到周予勤右边的座位。这是个长条木椅,二人之间没有隔阂。

  周予勤喝了酒反应迟钝,没理解他要干嘛,却还是感到一股温热之气环绕在身侧。

  欧文问:“海王是吧?”

  周予勤点头,“嗯。”

  他忽然侧身贴近周予勤,抬高双臂放在她的双耳旁,用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却在右边留了一条缝,而后,对着周予勤的右耳低声道:

  “你听过——一万只蝴蝶——同时振翅的声音吗?”

  他的手掌有点烫,嘴里呼出的气息擦得周予勤的耳朵,很痒。

  周予勤被这个动作硬控了,脑海一片空白地摇了摇头。耳朵因为摩擦更加痒。

  她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欧文稍稍加大力度,捂紧了双手,周予勤什么都听不到了,耳畔只有被无限放大的忙音。

  大约3秒之后,欧文手掌的力量彻底放开。

  声音重回耳膜。

  在三楼平台外广阔的空间里,雪花扑簌簌坠落,和相遇的每条河道、每个屋檐、每片树叶、每个人的肩膀,都摩擦出轻微到足以被忽略的声响。

  而当千片万片雪花的声响叠加,就变成了宏大而持续的协奏。

  那是一万只蝴蝶同时振翅的声音。

  反应过来的瞬间,周予勤胸口的烫直接从眉心冲出。她转头看向欧文,发现他同样望向远方、倾听万物的侧脸。

  下一秒,转头凝视自己,眼里并没有玩味或是嬉笑。

  只有如湖水微澜的涟漪。

  他带着期许问:“听见了吗?”

  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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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三年,我变成了女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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