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止寒抬起头，“回公主，夜已深，槐树属阴，容易凝聚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公主最好还是不要再次久留。”
我皱紧眉头，不悦道:“本宫问你话你如实作答就是，不要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
“属下没有看见。”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夜色浓重，细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子缝隙，少许的光亮落在他高/挺的眉骨上，在深邃的眼窝处洒下一片阴影，他的神情看不真切。
我收回目光，“你又来做什么？本宫说了，你没事不要出现在本宫面前。”
元止寒沉默半晌，“属下冒犯了。”
我蓦然笑出声，“你想了半天，连一个能说出口的理由都没有？”
他不再说话了。
抬起脚步，我缓缓走到他面前，停下。
弯下腰，伸出手勾起男人的下巴，他浑身一僵，而后顺着我的手抬起头，凝望着我。
我的脸色沉下来，“元止寒，我以为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若是对我还存有一星半点的真心，你就和你那位未婚妻一刀了断，从前的事情本宫既往不咎。可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勾动我的心弦。”
元止寒慢慢站起来，他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槐树的阴影里去，朦朦胧胧，使得我越发看不清他的神色。
“公主，你是我的君主，即使抛却那一层男女之情，公主的命令和性命在我这里都是第一位，我没有办法做到彻底远离公主。”
我正想说“那就削了你的官职”，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削了他的官职，他确实是没有还能再见到我的途径了，可这究竟是在惩罚他还是惩罚我？
想见他的只有我自己罢了，他心里心心念念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一旦想到这里，我便心如刀绞。
元止寒啊元止寒，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还会喜欢上除了我以外的人，我该拿你怎么办？
“那你想要怎么样？”我轻声问。
“我对你一片真心，然而在你心里，我却不过如此。你究竟喜欢你那位未婚妻哪一点？我又是哪一点不如她？”
“公主……”元止寒的瞳孔微微缩紧，震惊至极。
他大约是从来没有想过，权倾朝野的摄政公主，竟然也会有这样卑微的时刻。
我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这副样子，是不是令你厌恶至极？没人有会喜欢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人终究还是要张扬洒脱自信才能令人喜欢……”
“可是……”我抬起眼眸，睫毛轻微颤抖，眼睛里盈满一汪泪水，视线逐渐模糊，“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公主。如果我不是公主，哪怕你不喜欢我，我也可以跟在你身边死缠烂打，你总有心软的一天。可是我不能……”
“元止寒，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了，我不想强迫你，让你走，离开我，可是你偏不，偏要来欺负我，看见我这样，如今你可满意了？”
泪水汹涌而下，寒风灌进衣袍里，落叶在风中打了个卷儿，平稳落地。我吸了吸鼻子，踉踉跄跄地走到石桌边，拿起酒壶，仰头往喉咙里灌去。
酒方才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不过才倒了几滴出来就见底，我眼睛通红，执拗地盯着酒壶，不停摇晃，非要从里面倒出来一些酒才甘心。
忽然，一只手夺过酒壶，男人身上那股清寒的气息席卷而来，我闭上眼睛，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手指死死攥紧桌角，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
来到这个地方以后，成为摄政公主以后，我不可避免地被这个身份影响。当一个人发现自己手中拥有无限的权力时，心智将很难再保持最初的初心。
譬如我现在，越来越不把人命当成一回事。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只要我一声令下，元止寒就可以像公主府的那些男宠一样，被关再后院里，任由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出不去，他除了我以外见不到其他任何女人，更不要说他的未婚妻。
可我不想那么对待他，我希望用裴意的身份和他在一起，而不是公主的权力。
他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我怎么忍心肆意伤害？
“公主……属下不知，公主对属下竟是如此这般的感情。”
我抬起遍布泪痕的脸，自嘲地笑了笑：“那你以为是怎样？以为我对你，和对公主府后院的那些男宠一样，一时的兴致罢了，是吗？可是，你扪心自问，我何时拿公主的身份压过你？下南方救灾时，回来的时候，你拒绝我，我可有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惩处？”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潭水，“我不知道公主对我竟然这般情深意重，从前是我辜负了公主的心意，如今事态已无法挽回，我能做到的，只有在背后守护公主平安康健。”
“你守护我？”我幽幽打量着他：“你有未婚妻，很快你就会和她成婚，和她拥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家，一个属于你们的孩子，你却在背后守护另外一个女人。元止寒，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合理吗？”
“你若说是君臣之间的守护，那你未免也太过看得起你自己。本宫身边能人异士众多，不缺少愿意效忠本宫的人。单单就说你的顶头上司周将军，对本宫赤诚忠心一片，有他在，本宫还需要你来守护吗？”
我静静地盯着他的双眼，就差直接说“我不缺手下，缺的是丈夫”。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懂，总之男人默默了片刻，而后冲我拱手抱拳：“属下知道了。”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去。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
无论元止寒变成什么样，他的秉性始终不会变，即使没有了记忆，他还是他。
他不是那种水性杨花三心二意的人，如果认定一个人，那一辈子都是这个人。